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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万宝路
这是秋山第一次来到迷林中闵婕的“家”。
作为迷林公司的员工，虽然他对游戏为玩家提供的真实五感非常熟悉，但这片湿地植物的清新味道，还是让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脖子，下意识地回想传感器几秒钟之前的刺痛，是否来自另一个真实的世界。
秋山不得不承认，如果不当探员，闵婕一定可以去参加各类荒野求生真人秀。
闵婕的“房子”位于河谷东部的一处湿地，后院小小的木头码头边，停泊着一辆半新不旧的墨绿色小快艇。目之所及，都是静谧错综的水路，碧波荡漾，神秘而迷人。湿地中生长着许多需要几人才能合抱的巨大枫杨，粗壮的枝丫正在从水面向天空延伸，遮蔽了热辣的阳光，同时垂下了一条条丝涤一般柔顺的白色小花串，随着微风在水面摆动，散发着若有似无的香气。
而穿着碎花背心和利落的短裤，随意披散着长发，赤脚开着快艇自由穿梭在湿地中的闵婕，让秋山感到分外新鲜。
“这样……就算是结束了？”秋山问道。
“覃真给玉衡署的人工委托，就是要找他‘失踪’的姐姐，我找到了，怎么不算完成任务呢？至于覃沐风的案子，太大太复杂了，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职权范围，还是移交给玉衡署级别更高的部门处理比较妥当。”闵婕垂下眼睛平静地回答。
秋山看不出她是如释重负，还是有些失落。
“我有一件事情一直没有想通。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开始怀疑覃沐风在利用自己的女儿做‘数字孪生’的非法实验的？如果没有这一环决定性推断，所有的事情都无法串联成立，我们根本不可能找到覃晶晶。”
“当我对覃晶晶的真实身份有了怀疑的时候。”闵婕笑着拍了拍秋山好奇的脑门：“不过啊……不管你信与不信，案件调查也是有点玄学成分在的。很多时候，我和同事们也不得不相信所谓命运的牵引和上帝的神来之笔。当我怀疑覃晶晶就是二十年前死于海难的‘黄晶莹’时，我就一直想不通，有权有势的覃沐风为什么要费劲做这么复杂的一个局，非要给继女一个全新的身份？排除了无数种可能，唯一能够逻辑自洽的解释就是——他需要这个女儿。或者说得更露骨一点，他需要一个在基因库中已经完全消失的肉体，这样才能肆无忌惮地在物理世界和数字世界同时对她做任何惨无人道的事情，而不会轻易被怀疑且追踪到线索。他唯一失算的事情，可能就是覃真，他应该没有想到自己的亲生儿子，竟然会去同情他们家的工具人。”
“那按你这么说，如今我们救下了覃晶晶，就等于公开与覃沐风宣战了。那姐弟俩现在的处境反而更加危险了，我们就这样撒手不管，真的好吗？”秋山皱着眉头，似乎很是担心。
“我们？”闵婕瞥了一眼秋山，想到打击一下他不合时宜的积极性。
秋山什么都好，活泼可爱，善解人意又有才华，长得还不赖，就是太……古道热肠爱凑热闹了！别人都是送佛送到西，他恨不得把佛送到了，再洗手焚香给佛盖一床被卧才罢休。
玉衡署探员的直觉告诉闵婕，这个事件的危险和庞大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围，甚至是理解范围，她绝对不能让一腔热血无处使的秋山再继续参与了。
一切必须在今天结束，以后想别的办法感谢补偿他吧。
“秋山，你知道吗？我其实并没有向迷林公司发送关于你的豁免文件。”闵婕忽然转移了话题，语气有些冷淡。
秋山愣住。
“在还没有掌握事件全貌之前，我担心你们公司有内鬼，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我选择了用最小的代价得到关键的信息。我承认自己自私、卑鄙又善变，你有理由生气甚至现在就开口大骂，但是我依然谢谢你。”
闵婕将快艇停在一个视线宽阔的湖心，握着秋山的手说得很诚恳。然后，她将脸凑到秋山面前，安慰似地在秋山唇角印下了甜蜜的一吻。
“到此为止吧，不要再帮我了。”
不料，秋山没有生气，反而“噗嗤”笑出了声，一把将闵婕箍到了自己的胸前，咬着闵婕的耳垂阴阳怪气地说道：“前妻姐姐，别演了行不行？好歹我们夫妻一场，你从来都不是什么温柔善良的女人，我早就知道的呀。你说这么一大通，是想看我什么反应？让我恼羞成怒，还是再来个深情告白？迷林的破工作我秋山不在乎，我这么拼命帮你，全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是因为我爱你啊啊啊啊。”
秋山的一通胡闹，把闵婕也逗笑了：“得，赶紧收起你的这些肉麻的屁话吧，别说我是一人了，就算我是一个马桶，也快让你堵了。”
她挣脱出秋山的怀抱，从工具箱中翻出两条橡胶捕鱼裤，扔给了他。
这一次，秋山是真的愣住了。
“别磨蹭了，趁着天还没黑，赶紧挖点贝壳抓点虾，要想留在这里过夜，晚饭自己解决！”
迷林中的闵婕让秋山愈发的迷糊，平时生活简单高效、怕脏怕麻烦、甚至有些急性子的闵婕，竟然在迷林中过上了壁炉点火都得折腾半天的田园生活，还看起来乐此不疲的。
秋山在湿地的泥水和蚊虫中陪着她做了几小时的野外劳动。但当两人在木屋里喝着葡萄酒吃着海鲜烧烤的时候，柔和的火光打在闵婕微醺的脸颊上，秋山还是心情不错的，甚至忘了舌尖的味觉是靠脖子后面的传感器来的，而自己的肉身现在还躺在大都市的公寓楼里，明天一早大概率还要顶着这场假宿醉上班的现实。
壁炉前的万宝路吃完了水煮虾和生蚝，抖动着自己拉风的雪白色‘皮草’，轰然蹦到了秋山的肚子上咕噜噜。随之传来的真实的温度、触感和重量，让秋山心里升起了潮潮的感动，仿佛一切都没有变，他和闵婕没有离婚，正在带着家里的胖老猫在户外露营过周末。
大白猫万宝路在他们结婚不到一年的时候就去世了，秋山并不确定自己是否和它真正建立起过信任和感情。
万宝路是闵婕二十岁刚刚工作的时候，在路边捡到的一个小白猫，不到两个月的样子，腿可能被什么东西压跛了，瘦得可怜。后来在闵婕的精心照顾下，逐渐长成了一个油光水滑的十六斤大胖子，每天吃了睡，睡醒了玩儿，然后到处掉毛。秋山认识的它的时候，它已经十岁了，可能是因为新鲜，也可能因为罐头买的勤外加梳毛服务做得到位，它和秋山格外要好，后来就演变成只喜欢在秋山的肚子上睡觉，而闵婕仿佛只剩下监护人的法律身份。
闵婕很喜欢各种动植物，但是是非常克制理性的喜欢，她不会因为植物死掉就伤心，而是妥善收拾好之后思考自己的种植方式哪里出了问题，也不会每天对万宝路亲亲抱抱，更不会因为猫咪吐个毛球就大惊小怪地哀嚎“宝贝你怎么了”。
但秋山知道，闵婕很爱这只猫，当家人一样。
有一天，万宝路因为误食了异物被送到医院，但诊断显示，它已经糖尿病晚期了，肝脏中毒严重，没有痊愈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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