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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 许熠

一个人的时候，林然总会想起那天晚上的吻。 当时紧张得心脏恨不得要跳出嗓子眼，而又克制不住最原始的欲望，等两人回过神来，下一个作者都快演讲完了。没有兴趣继续看下去，短暂的沉默让林然觉得有些尴尬，但金哲一直紧握的手，又让她感到踏实了很多。 时间不早了，林然提出要回家，金哲还是像往常一样，打算陪她跑回街心公园在分开，被林然拒绝了。此时的她，更需要一个人静一静。金哲尊重她的想法，把林然送到家门口，温柔地注视着她，直到她走进电梯。 电梯门关上之后，林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回想着刚刚似真似幻的场景，像是刚从美梦中清醒一样，不敢相信那是真的。她抹了抹自己嘴唇，触碰感又格外真实，林然不自觉地笑了。 <一> 就这样，金哲和林然开始了地下恋情，他们没有把在一起的消息告诉任何人。两人也没谈过这个问题，自然就形成了这种默契，闭口不提两人的进展。 对于林然来说，虽然已经确定了关系，但她还是有些犹豫，内心并没有全盘接受，所以先不要把话说得那么死。而金哲，他向来很少对别人讲自己的事情，他有着强大的独立性和主见，不在乎别人的看法，自然不需要向别人展示自己。 就连在同一个办公室里工作的梦蝶和陆言，都不知道两人正在交往的事情。在认识的人面前，两人若即若离，私底下才会偶尔亲昵一下。 和金哲的恋爱，就像金哲的吻一样，蜻蜓点水，点到为止。在林然一个人去金哲办公室汇报工作的时候，在街心公园昏暗路灯之下，在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一次触碰，一次轻轻的勾手，一个短暂的吻，都让林然觉得怦然心动。最近几天，心情都在逐渐变好。 说来也巧，几乎每天在林然夜跑完从街心公园走回家的路上，路过公交车站都会碰见刚下班的莎莎。两人边走边聊，一路慢悠悠地晃回家。 “你去上的培训课，感觉怎么样？”林然将脚边的石子踢开，嘴里问道。 “挺好的。”莎莎不假思索地回答着，她变换方向走到石子旁边，又继续往前踢了一下。 两人都被彼此幼稚的举动逗笑了，说了几句打趣的话。 “不过，”言归正传，莎莎似乎有事情要抱怨，“我的同桌，倒是挺奇葩的。” “怎么呢？”这激起了林然的好奇心，她上前挽住莎莎的胳膊，紧挨着她走，想听得更仔细。 “她吧……上课的时候，全程都在睡觉。” “睡觉？” “是啊！就把头这样仰着……”莎莎模仿同桌的动作。 “可能是太累了吧。或者前晚刚好通宵了。” “好像是的，她说她已经当妈妈了，只能用培训班的时间来睡觉了。” 林然点点头，一副可以理解的样子：“当妈妈嘛，尤其是孩子很小的时候，肯定都很累的。” “不过……我总觉得，她好像没睡着……”莎莎用疑惑地口吻分析着，“有时候眼睛动动，有时候嘴皮子动动，好像至始至终只是闭着眼睛，并没有睡着。” “那可能就是闭目养神吧。不过也挺奇葩的，专门跑来补习班来睡觉。你们是补习班，她是补觉班，哈哈。”说着说着，林然就被自己的冷笑话逗乐了。 莎莎并不觉得好笑，不过被林然的笑声传染了，也跟着笑了起来。 “话说回来，现在谁管同桌怎么样，都是自己学自己的，只要自己学好就好了。”林然说的头头是道，莎莎点头赞同。 两人又扯了一会别的话题，走到门口发现屋里是黑的，还没有回来。不用想就知道，思南肯定在加班，至于文青，大概今晚又是在秦观家过夜吧。自从求婚成功后，文青也常常不在家，有时候甚至会去秦观家睡，夜不归宿。 “文青，大概快要搬走了吧。”说起这个话题，莎莎的语气就渐渐变得消极。 “是的。应该下个月就不租了吧。” “挺羡慕她的，听说是秦观爸爸给了他们一个房子。”这个消息是莎莎从何清欢那儿听来的，清欢也是秦观的好朋友，私下也会聊些有的没的。 听到这个消息后，林然微微撇了撇嘴：“这样啊……”一时半会儿，她也说不出来自己的心情，是祝福多一些，还是嫉妒多一些。 “那我们是不是又要挂招租启事了。”莎莎更担心的是租房子的事。她怕文青空出来的房间没人及时补上，会需要另外三个人来承担房租，或者又要找新的房子租，现在可没有精力和金钱去搞这些。 “先等等吧。文青应该会提前跟我们说的。”林然嘴上这么说，其实她有预感，这次应该不止文青会离开。不是挂不挂出租信息的问题，而是应该问要挂几份。 “行！”单纯的莎莎从来不会多想，她爽快地答应着，然后就去厨房泡明天早晨喝的蜂蜜水。 林然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却没有看，脑海里想着文青要搬出去的事儿。她很早就发现，从去年年底开始，文青和思南开始走得很近，有点小团体的意思。后来文青和秦观在一起了，秦观和苗栩又是好兄弟，苗栩又和思南是一对儿，他们四个人组成了一个正方形，牢牢框住他们的小世界。 对于小团体，林然没有任何意见，毕竟谁都有自己玩得好的人。只是，她觉得，文青搬走这一行为，肯定会带动思南也这样做。一下子搬走两个人，也不是没有可能。这也就意味着，自己终于适应的生活环境，又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林然一直都抗拒变化，所以她才会在家里工作那么久。是金哲的出现改变了她，但变化也是有限度的，骨子里还是保留着对变化的害怕，这种恐惧感是源自于对未知的不安。 想到这里，林然突然感到释怀，也没那么紧绷了，因为现在她有金哲了。他一定会温柔地安慰她，站在她的身后一起面对变化，为她消除掉所有的不安。哪怕是和他静静地待在一起，感觉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不见，整个宇宙只有彼此，别无其他。 <二> 今天又是在秦观家吃的午饭。秦一之老先生难得有空，午饭后，他邀请文青来自己书房，好久没和她好好聊聊天了。 秦一之很期待文青的新作品，催着她早点产出，写完后一定要第一时间拿给自己看。最近忙着各种应酬，还要做好搬家前的准备，文青的创作也暂时搁置了。当秦一之知道这个消息，他把错误都归结到秦观身上，秦观在一旁挠挠头尴尬地笑了。 文青耳朵听着，却没有往心里去，此时她更想知道颁奖情况。还记得上次的新人作者演讲会吗，就是秦观求婚的那场，会在登台作家中选出最佳新人作者。这一奖项份量十足，如果成功当选了，对名气和作品发售量都会有很大提升。 今天下午，获奖者就要公布了，文青内心既期待又忐忑。 秦一之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他没有说话，站起身走到窗台前，靠在窗台上，打开窗户，拿起桌子上的烟斗摔了摔里面的烟灰，摸摸口袋，这时才发现烟已经抽完了。秦一之皱着眉头，咳嗽了几声，吩咐秦观去门口便利店帮他买包烟回来。 当秦观离开后，秦一之又回到沙发上，在文青旁边坐下。他望着文青，布满皱纹的脸显得格外沧桑，眼神真挚且深邃，对文青说：“你真的喜欢我儿子吗？” 文青被突如其来的质问吓了一跳，她故作淡定地点点头，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攥紧了拳头。 “真的吗？”秦一之用几乎审视的眼光盯着文青，接着，他又坐直身体，看向书柜的方向，说，“你觉得我和秦观妈妈恩爱吗？” 这个问题真不好回答。文青没有作声，秦一之继续说下去。 “我和他妈妈，谈不上恩爱。比起夫妻，更像搭伙过日子的朋友。”秦一之望着书柜出神，“但是，我很感谢。你会发现，轰轰烈烈的爱很容易拖你后腿。恋爱让你没办法思考，让你没办法回归理性，让你没办法聚焦于一件事情上，你就会写不出来那么纯粹的东西。” 文青听得云里雾里的，她顺着秦一之的目光看过去，书柜的一层放了张秦一之和一个女人的合影，那个女人并不是秦观的妈妈。 “爱和幸福，会毁掉你的写作人生。”秦一之再次望向文青，“你要记住我说的这句话。”说完，秦一之将手搭在文青手上，轻轻地摩擦着。 文青下意识地收回双手，她站起来郑重地鞠躬，感谢秦一之的教诲。 秦一之也站起身来，绕过文青再次走到窗台，望着窗外说：“我一直希望能有个女儿，我也高兴你要嫁给我儿子。但我希望，你不要爱他那么深，我不想看见你失败。” 刚说完这些，秦观就回来了，将买好的烟递给秦一之。秦一之点燃一支开始抽上，他挥挥手，示意让大家都离开书房，他要开始创作了。 “怎么了？刚刚咱爸跟你说了什么？”看见文青略带凝重的表情，两人刚走出书房，他就问道。 “没什么。”文青将碎发撩到耳后，来掩盖自己慌乱的神情，“他说，他把我当女儿看待。” “那是肯定的啊。咱爸经常夸你的。有时候我都嫉妒了。”秦观开玩笑地说，文青也附和着他一起笑着。 突然想到了颁奖的事情，文青突然拿出手机，刷新着新闻。获奖名单出来了！文青激动地点开新闻链接，很快满脸失落，并没有看见自己的名字。 人见人夸的文青，秦一之嘴里很有天赋的文青，并没有获得新人奖。虽然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但现实还是给了文青当头一棒。或许，那些恭维之语不过是逢场作戏，或许，自己并没有他们说的那么优秀。文青再一次对自己能力产生怀疑。 <三> 市场就是这么现实。文青并没有获奖，期待的销售第二春自然也没有到来。这天一大早，莎莎早早来店，看见清欢已经在做开店前的准备了，莎莎换好工作服就着手帮忙。 他们开始整理正中央的黄金书架，这里用来展示当下最热门的书。文青的书被撤了下来，虽然有些私信，但莎莎还是把文青的书一本本地放在两侧书架里。取而代之的是新人作者的获奖作品。 这么做，总觉得有点对不起文青。但是不得不承认，除了求婚新闻后有短暂上升，其余时间文青书的销售量一直在下降，她的浪潮已经过去了。书屋要做生意，要赚钱维持开销，就必须要这样做。 奖项颁布后，书屋又开始忙了起来，不少人都来慕名买获奖作品。就只有两个员工的书屋开始忙不过来了，有时候两人甚至没时间吃午饭，从早到晚连轴转。 尽管清欢承诺会再招人，招聘启事又贴在门口，但前来应聘的人寥寥无几。莎莎和清欢只能打气硬撑着，有时候也会找几个大学生兼职来帮忙。 今天莎莎又没空吃午饭，带的便当一直在冰箱里放着。晚上又有培训班，她提前打好招呼下班，把清欢一个人留在繁忙的书屋里有些过意不去，但又怕培训班迟到，没办法。 公交车又堵了，眼看着就要迟到了，莎莎恨自己干嘛为了省钱不坐地铁，现在却耽误了时间。终于到了站点，她下了车就一路狂奔，跑到教室门口才发现刚好赶上。教室位置已经坐满了，老师还没有来。 第一次上课是自由选择位置，以后都是按照这个位置入座。莎莎回忆着上周自己坐在哪里，她在人群里找李媛的面孔，却没有看见。凭借记忆找到自己位置，却发现旁边坐着是一个男生，以至于觉得是不是自己记错了。 “你是莎莎吧。”男生主动打着招呼，“我叫许熠。” “你好。”莎莎点点头以示友好，仍然一脸狐疑地坐下来。 “那个人不来了，”许熠主动把话说清楚，“我是从她那里买来的二手课程。” “她不来啦？” “是的。听她说是要照顾家里，没时间来了。就把课卖给我了。” “这课程还能转卖？”莎莎好奇地问，“你花多少钱买的？” 许熠说出的价格让莎莎吓了一跳，几乎是她花的一半！许熠脸上流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感觉就是捡了个大便宜。 莎莎有点不太开心。原来买二手的可以便宜那么多，虽然有风险也要看运气，但多花了那么多钱，还是有些高兴不起来。她低声翻着书准备上课，没有再和许熠讲话了。 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缺乏能量，大脑早已跟不上老师的节奏。黑板上的板书像是长了翅膀，在空中飞来飞去，视线无法把它们抓住。就这样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半小时的课间有充裕时间吃点东西。 老师刚宣布开始课间休息，许熠就蹭地一下从座位上弹起来，从教室后门冲了出去，速度之快让莎莎都看呆了，不知道他这么着急去干嘛。 莎莎也不敢浪费时间，包里装的中午的便当已经冷了，莎莎提着它下楼，打算去便利店买杯酸奶，顺便麻烦店员帮忙加热便当。 微波炉里转了一圈又一圈，莎莎盯着倒计时数字期待着，“叮”地一声热饭出炉，迎面扑来香味，口水已经要流出来了。莎莎小心翼翼端着烫手的便当，在便利店里找了个空位坐下来，打开便当盒，虽然卖相不太好，但是师从文青学的做菜，味道当然不错。 莎莎用勺子挖了块土豆，刚挨到嘴边就吐了出来，实在是太烫了，饥饿的她可耐不住性子等菜凉，用力地吹着土豆。 “那么烫，就别吃的那么急。”身边传来一个声音。 莎莎扭过头去看，嘴巴还保持着长大的状态。原来是许熠，他又坐在身边，正吃着便利店买来的饭团。怪不得有股熟悉的味道，这个饭团莎莎经常吃，因为是便利店里最便宜的一款，口味也还不错。 听许熠这么说，莎莎倔强地将土豆塞进嘴里，舌头在口腔里开始打架，土豆在嘴里跑来跑去的，真的很烫，过一会儿莎莎才咽下，然后心满意足地吃了一大口饭。 “你自己做的？”许熠瞟了眼莎莎的便当，问道。 莎莎点头。她正忙着吃饭，没时间回答他。 “黑暗料理啊，土豆都炖成烂泥了。”许熠嘲讽地说，随即语气逐渐温和，甚至有些羡慕，“不过……闻起来还挺香的。”说完，他又咬了一大口饭团，顿时觉得索然无味了。 莎莎还是没理他，只顾埋头大口吃着饭，噎到了就喝口酸奶，然后继续狼吞虎咽，直到前盘一扫而光，感觉身体又充满了能量，心满意足地忍不住打了个嗝。 “咳咳。”许熠轻声咳嗽，提醒她注意下自己形象，“你也是刚吃晚饭？” “是的。”莎莎将便当盒装好，用纸巾将桌面擦干净，随口问着他，“你也是？” “嗯。白天上班太忙了，没时间吃饭。”说完，许熠将最后一点饭团都塞进嘴里，嚼着嚼着又喝了几口水，终于咽了下去。 在许熠专心吃的时候，莎莎仔细地打量了他。他看起来很强壮，黝黑的肤色显得牙齿很白，五官长得还算不错，但穿衣风格不敢恭维，像是儿子穿了爸爸的衣服。外套显得有点小，不太合身，露出来的内搭领子也被洗变形了，脚上的鞋子也开始掉皮，看起来像是穿了很久的样子。 突然间，莎莎从许熠身上看上了自己的影子。他应该和自己一样，为了在上海站稳脚而努力工作，甚至没时间吃饭；为了不被淘汰省吃俭用报培训班。虽然现实很苦，但从他闪着星光的眼睛中，仍然可以看到希望。 “走啦，同桌，”许熠喊道，“一起回去上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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