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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 离开
准确的说，小武是晚上十点多醒的。护士打电话告知林然，是十一点多。但她同时嘱咐道，夜里不允许探视，如果想来，第二天再说。
就在第二天上午，林然就去医院了，莎莎文青和思南也一同前去。她们同样关心小武的情况，同时带着深深的自责，希望能从小武的好转情况上找到一点慰藉和自我解脱。
可是，现实却给她们重重一击。要不是张阿姨在病床前坐着，她们完全认不出来床上躺着的人是小武。
为了方便治疗，他的头发被全部剃光，药物的作用下，整个人呈现出病态的浮肿状态，鼻子里还插着管，连着一台看似精细复杂的仪器，就像胎儿的脐带一样，支撑着他残喘的生命。
如果身体上的变化，还能接受。那精神层面的退化，让小武活脱脱地变成个陌生人。他张着嘴，试图想和大家交流，但只能说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他抬起双手想比划着什么，四肢却不听使唤，完全没办法操控。不知不觉，口水从嘴角流出，他也没办法擦拭，也没办法克制。一些很简单的动作，他都没办法完成。
最后，还是在张阿姨的搀扶下，小武才艰难地从床上坐起身。他对着林然，嘴巴一闭一合，迫切想说出心里的话，可是只有很大声的单音节。
“他见到你们，他很开心。”张阿姨笑着说。从她红肿的眼睛可以看出，她一定也难过了很久，此时只是故作坚强。
“怎么会这样……”林然忍不住说着，她还是没办法接受眼前的景象。莎莎站在林然身边，紧紧地握住林然的手，想给她鼓励。
张阿姨在嘴前竖起食指，示意林然不要继续问下去。她说：“咱说点开心的吧。”
接着，张阿姨又转头对小武不断重复着：“你看谁来啦？林然和她的朋友们来看你啦，还记得不？你看看这是谁？是你的朋友林然哦。”
小武高兴地像个孩子，咧着嘴开心地笑，发出粗犷的喘气声。
“是我，林然。”林然耐心了下来，她坐在小武床边，指着旁边三个人说，“这是莎莎，文青和思南，还记得吗？”
小武笑得更大声了，类似于哮喘发作的声音，动作也变得大幅度难以控制。此时的小武，像一只温柔的巨型野兽，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但能感受到他的温柔。
近了看，林然才发现，小武的眼神还是那么清澈。仅此一点，没有改变，这还是原来的那个小武，只是聪明又开朗的他，被彻底地困在这具无法控制的躯体中。
林然注意到床头柜放着一束鲜花，说道：“这花好漂亮。”
“是你那个朋友送的。”张阿姨说。
“我的朋友？”
“是的。”张阿姨继续说，“好像是，姓金的那位先生，上次在医院里遇到过。他今天早些时候，来看了小武，送了这束花。”
是金哲。
后来，在护工为小武吃饭的时候，张阿姨把大家带出病房。站在走廊上，张阿姨说出了大家一直想知道的情况。
简单来说，小武算是捡了一条命，但头部受重伤，智力水平只有幼童的水平，丧失了行动力和语言表达能力。不过，头脑还是清醒的，能分辨是非，能认得出人，只是说不出来，无法准确表达自己的情感。
“当然，一切都会好的。”张阿姨说，“这只是开始，后续的康复治疗，肯定会渐渐好起来的。”张阿姨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竟然又哭了起来，不知道她这样说是在安慰林然还是在安慰自己。
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窗望进去，护工正用勺子，耐心地一口口喂饭给小武吃。每喂一口，都要停下来，拿手帕把小武嘴角淌下的口水和菜汁擦干净。即便这样，小武胸前的围兜还是变脏了。而他只是望着房间的某个角落，呆滞的眼神像是要把一切都置身事外。
他现在有多痛苦多难受，只有他自己知道。如果是我，我恨不得被撞死，也比这样来得轻松，林然心想。
<一>
每个人都觉得，小武现在的境况，和自己脱不了干系。
思南想，若不是自己怂恿林然拒绝小武，小武就不会情绪失控地骑摩托，也不会酿成交通事故。
林然想，若不是自己拒绝小武，他就不会这样。归根结底，最大的责任还是在自己。
文青则是怕小武戳穿自己和冬冬的奸情，毕竟有监听证据，从而希望小武从自己生活中消失。可能这个念想，变成了诅咒，让他再也说不出任何句子了。
莎莎虽然和事件没有直接关系，但曾经小武帮她还了高利贷，在她被赵坤骗之后伸手帮助她，这份感激依然存在。
起码，直到车祸原因被调查清楚之前，大家都是这样想的。
很快，警察就公布了结果，和足以还原车祸现场的监控录像。
经过调查发现，这并不是简单的车祸，而是一场蓄意谋杀，或者说是谋杀未遂。
从监控视频可以看出，在车况良好的十字路口，肇事车不仅闯了红灯，而且在撞击小武之前还踩了油门，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撞死小武！虽然结果很难以让人信服，但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相比这个肇事者，一定恨死小武，但经过调查，他跟小武没有半点关系，而是被人雇佣的。背后指示者是谁，随着调查发现，所有的线索，都汇集到了印度尼西亚那边。
也就是说，印度尼西亚那边有人买凶杀人，想假借车祸来处死小武。
这一切，到这里就结束了。肇事者似乎被人掌控把柄，踩足油门冲上去，导致他当场死亡。反而小武，却奇迹般地存活了下来。
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小武现在的情况，理智的感情被困在无法操控的躯体里，还不如一了百了。
案件到这里，就草草收场了。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但却无能为力，背后的隐情不必多说。
“一定是他爸妈在印尼做生意，得罪了什么人，他们对小武下毒手，就是为了报复他爸妈。”张阿姨是这样推测的，“死的肇事者也只是个替死鬼，真正的坏人，可能这辈子都抓不到了。”
林然决定留下来陪小武，帮着张阿姨一起照顾照顾。其他人还有事，选择离开。
临走前，她们再次来到小武身边，一人给了他一个拥抱，满脸微笑地说：“要好好复建，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走到医院大厅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雨了。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形成一个又一个小水坑。大厅门口站着一些人，都是没带伞的，突如其来的雨让大家措手不及。
“我送你们吧，我开车了。”文青说。
最后，文青开车送莎莎去书店上班，思南选择自行离开，她说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
<二>
确实像承诺的那样，林然几乎每天都在医院度过。医院规定，每个病人每晚只能留一个亲属陪宿，自然是从小就开始照顾小武的张阿姨选择留下。
这几天，林然早晨洗漱完就赶去医院，一直陪到晚上才走。目前对于她来说，小武的事情最重要。她甚至忘记跟金哲打招呼，更没有去上班，金哲也没有过问，也没有联系彼此。
他也看望过小武，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肯定能理解的。林然这样想。
来回奔波，让林然心力交瘁，这段时间她也经历了很多，没有多余精力去处理其他事情，只想一心一意地陪着小武康复，希望他能好起来。
有她在，小武也格外开心。从最开始没法接受现状的大发脾气，到现在可以凭借双臂的力量自己从床上坐起来。每天都进步一点点，笑容也变得更多了。只是药物治疗的关系，让他越发肿胀，再加上术后并发症，现在的他已经快 200 斤了。
林然并不嫌弃。虽然小武曾经想要控制自己的生活，做出装窃听器这样卑鄙的事情。但现在，在林然看来，恩怨都可以一笔勾销。随着这场车祸的发生，什么都可以不用计较了。
有时候，林然陪他聊天聊累了，就会坐在他的床头，把头靠在他发肿的身上，紧紧握住他的手，看着柜子上金哲送的花，一天天枯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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