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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是一个很能干的人,而且性格非常好。祖父在世时,家境很好,有门房、有厨子,还有一个打扫卫生的女工。母亲出去教书就不用做家里的事。祖母去世后,祖父曾经娶了一个姨太太来服侍他,后来姨太太跑掉了,就由母亲和伯母伺候祖父。1929年祖父去世后,家里减少了厨子、门房,就剩一个女工帮助做饭、打扫。祖父还留下了一些房产,父亲常年不在家,就由伯父管理这些房产,所得收入两家公用,吃饭、请佣人等一些日常开销,都用公款。做衣服就是各房管各房自己的。伯母是个比较严肃的人,她是知府的小姐,书念得很好,但平常不苟言笑。母亲却很随和,也肯帮助人,对家里的佣人很好,有时还会跟他们聊聊天。我小时候就听她们聊一些义和团、红灯照的故事。祖父去世后,我家外院的南房就租出去了。盛成教授、许世瑛教授(字诗英),还有一家姓林的都曾先后做过我家的房客,母亲跟他们相处得也很好,他们的女眷也到我们住的西厢房来。
母亲教育我也是什么都要学会,包括女红。我中学上的是女校,女校都有家事课,我学过烹饪、缝纫、绣花、钩针、打毛衣等。有一次,我绣了一对枕头套,是学校的作业。母亲很会做人,她对我说,大爷那么喜欢你,把你第一次做的手工成品送给大爷吧。大爷就是我伯父,那时北平人管伯父就叫大爷,管伯母叫大大,这都是旗人的称呼。母亲说女孩子光会绣花、织毛衣还不够,要学会做衣服,那时都穿旗袍,旗袍是最难做的,尤其是那个斜大襟。我家没有缝纫机,都是手工缝,母亲就想了个简单的办法耐心地教我,例如倒扣针、明针暗缝、撬贴边这些基本针法都教会了我。母亲还教我盘扣子,我们北京人叫“算盘疙瘩”,“算盘疙瘩”旁还有各种盘花,有琵琶花、葫芦花、蝴蝶花,母亲是很讲究美观的,也要求我学会盘这些花。后来我真的自己做了件旗袍穿上了。
母亲虽然对我很好,但也有一点重男轻女。中国传统的观念,儿子才是真正的后代,才能继承家业。可是父亲却偏爱我,因为我念书念得好,不论中文,还是英文。有人对母亲说,你闺女不能跟你儿子一块念书,聪明、秀气都被女孩子夺走了。其实是因为我弟弟是男孩子,喜欢出去玩;而我从小不出去,又喜欢读书,才显得我念书念得好。不管是诗词还是古文,我都喜欢背诵,而且是大声地吟诵。辅仁大学的许诗英教授那时搬到我家外院,就常常听到我背书,对我的印象很好。其实母亲对我还是很好的,记得有一天夜里,我们几个小孩都睡了,母亲还没有睡,我突然说了一声,我的铅笔还没削呢,说完就又睡了。黑更半夜的,母亲就把我所有的铅笔都削好了,装了满满的一盒。
母亲也是一个相当重视仪表的人,出门的时候,总是要把头发梳得很整齐,出去时,要先照一下镜子。发现头发乱了,一定要回去梳好才行。母亲也很注意打扮我们几个孩子。每年阴历六月十二,是我外曾祖母的生日。因为她是我们家族中最高的长辈,每年给她做寿,成了我家亲戚中的一件大事。那一天,院子里都要搭起席棚子,请厨子到家里来做饭。沿席棚子底下都要挂上帐幕,上边是玻璃框的京剧戏出,许多亲戚朋友都来聚会。六月初一是我的生日,母亲每年都要给我做一件新衣裳。那时,父亲在上海工作,有时给我买些新鲜的洋式的衣服。有一年父亲从上海给我买了一件白绸子的短袖连衣裙,镶着很多层荷叶边,挺好看的。过了几年,我长大了,穿不得了,父亲就带我到西单的绸布店挑选了一块浅粉红的料子,照样做了一件。这样,我过生日穿的新衣,不久还可以在外曾祖母生日时穿。后来弟弟们也长大了,母亲也给他们买一些新衣服。天冷了就买来那种很粗的毛线,请外边的人给我们织外套,给我织的一件是浅驼色的,边上用红色毛线织的花纹。还有白色的帽子,也是用红色毛线织的花边,我穿着到学校去,高班的同学们就喊我:“红边儿小孩,红边儿小孩。”母亲最得意的就是在亲戚家族聚会时,听人家夸赞她的孩子。
母亲常常回娘家。外婆家在靠西直门那边,离什刹海比较近。母亲有时就带着我和大弟(小弟那时还没出生)还有小舅(小舅只比我大三岁,现在我保存一张我最小时的照片,就是我们三个人的合影:大弟两岁、我四岁、小舅七岁)到什刹海和北海去玩。记得我们当时总是沿着什刹海中间的一条长堤走到北海的后门,从后门到北海里边玩,我们几个小孩到处乱跑,母亲就在北海里的茶座“濠濮涧”或“漪澜堂”等我们。到我上高中的时候,母亲身体已经不好了,我们再一起去北海的时候,弟弟们去玩,我就陪着母亲,帮她拿东西。母亲感到很欣慰,说你小时那么犟,没想到大了这么懂事。在北海玩累了,就再漫步经过什刹海的长堤乘车回家。每到夏天,这条长堤上就搭满了凉棚,里边卖一些鲜藕、菱角等河鲜。母亲常带着我们在一处凉棚下的小店中坐下来,叫几碗摆满了鲜菱和鲜藕的冰碗让我们品味河鲜。这一直是我最难忘的童年乐趣。
三岁时与小舅李(左)及大弟叶嘉谋(右)合影
母亲是一个很节俭的人。父亲寄回的钱,除去生活所用都存了起来。母亲不仅节俭而且很能干,还很会理财。她亲自找人设计,用几年攒下的钱在西直门东新开胡同盖了五座小四合院。每座院子有七间房子,三间北房、两间东房、两间西房。母亲打算以后老了,她和父亲住一座,我们姐弟三人每人一座,给我外婆家一座。这几座房子还没盖好,抗战就爆发了。北平沦陷后,一些日本军官的眷属陆续住进北平,这五座院子一盖好,整整齐齐的,一下子被他们看上,就强租了这些房子,我们家人一天也没住。那时,我是家里的大姐,弟弟们都小,到日本宪兵司令部交涉房租的事,都是我去的。解放以后,姨母家在密云的土地被分了,她带着家人回到城里,跟我的续外婆就住在母亲当年盖的房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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