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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海陶玮先生还是不放弃,他说这样吧,密西根州立大学不是9月才开学吗,那你一放暑假就先到哈佛,至少能停留两个月,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合作研究,等到开学的时候你再去密西根州立大学。海陶玮先生为什么非得叫我去哈佛呢?那是因为他正在研究陶渊明的诗,因为中国的古典诗歌是很微妙的,他很希望能找到一个懂得中国古典诗的给他讲一讲,说一说。我觉得先去哈佛两个月的办法可行,台大的钱思亮校长让我去密西根州立大学,我按时到就行了,利用暑假去哈佛并不妨碍。反正台大也放假了,我早两个月走还是晚两个月走也没有关系,于是我就答应了海陶玮先生。我先生一直很想离开台湾,他说你这次走,一定要把两个女儿带走,所以我就把两个女儿都带到美国去了。

因为是第一次出国,又带着两个孩子,所以我心里是很紧张的。我们乘坐的是美国西北航空公司的飞机,从台北起飞在日本的东京停留一下,然后再从东京飞到西雅图,从西雅图再飞芝加哥,从芝加哥再飞波士顿,哈佛就在波士顿附近。这是一个很长的旅程,我在台湾养成的习惯,喜欢喝热水。外国人常常都是喝冷水,他们的水很干净,打开自来水就喝。我那会儿身体不是很好,有气喘病,很瘦很瘦的,所以我对于饮食也很注意。在飞机上他们给我喝冷水,我就让他们给我换成开水。

我这个人还是很想得开的,我想既然出来了,就尽量多转转。因此我们一到日本东京,就立刻参加了一个旅行团,在日本简单地逛了逛。又坐上飞机先到西雅图,然后是芝加哥,最后到了波士顿。一路上换了几次飞机,我们都很累。到了波士顿以后,我们就去取行李,我们母女三人至少也有三个箱子。结果等了半天,行李带都绕完了,我们交托的行李,一个箱子也没有见到。刚到美国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怎么办呢?还好,海陶玮先生亲自接我们来了,他当然懂得行李遗失怎样办手续,就让我们填表报遗失,他指导着我们填好了表交上,就开车带我们去了康桥的哈佛大学。

哈佛大学给我们这些海外的访问学者事先就安排好了宿舍,那个地方叫Holden Green,是一个小区的样子,中间有一个院子,周围都是房子,住的都是海外来哈佛的交流学者和留学生。给我们的房子挺大的,楼上楼下一共有三个房间,我带着两个女儿就住下来了。我们的箱子既然没有找到,我就带着两个女儿找一些廉价的商店,临时买一些衣服,就算安顿下来了。

哈佛大学所在地叫Cambridge,bridge是桥的意思,加上前边的Cam,如果按音译就叫康桥,如果按意译就叫剑桥。有人就把哈佛的Cambridge叫康桥,把英国的Cambridge叫剑桥。从Holden Green到哈佛大学东亚系有一段路程,我每天都是走路去的。其实那时的美国,不管是康桥还是纽约,市内交通基本上都是走路,因为这些城市都很难停车。

我的两个女儿虽然已经安排好了学校,可是我们到的时候是暑假,学校还没有开学。我的小女儿还小,海先生就帮助她联系好了一个暑期的夏令营,让她学一些英语,熟悉美国的生活。我的大女儿已经念到高中了,英文还可以,海先生照顾我们,恐怕我们经济上有问题,就安排她在图书馆做一些管理借书的工作。我的大女儿性情活泼,当时在哈佛留学的一些台湾来的学生常常跟她来往,有杜维明、李欧梵、梅广等等,我们也都很熟。这些台湾来的学生要拍一个反映海外留学生的片子,还找她一起去拍。

70年代摄于哈佛燕京图书馆门前

这个暑假我跟海陶玮先生合作研究的主题,一个是陶渊明的诗,一个是吴文英的词。海先生写陶渊明的诗,我写吴文英的词。我们谈话主要是用英语,虽然海先生能看懂中文,可是他很少讲汉语。就是一开始我英文那么差的时候,他也不肯讲,他以为他的发音不标准。那我只好跟他说英语,当然我说汉语他也还是能听的。实在说不通时就写中文,反正他是可以看的。每天我就和他一起讨论陶渊明的诗和吴文英的词。这个暑假对我真是很有意义,海先生为人特别诚恳,如果我的英文说错了,他马上就告诉我应该怎么说,这使我的英语日常会话进步很快,更重要的是海先生是研究中国古典诗词的,所以我学会了许多用英语表述中国古典诗歌的语言。海陶玮先生这个人很热情,他不只是让我给他讲陶渊明,同时还让我拿出一篇论文,由他来帮我翻译成英文拿到哈佛大学学报发表。那时我刚刚写了一篇论文,就是《论吴文英词》。我是用中英结合的口语讲给他听,他用英文写下来。我在哈佛学报上发表的第一篇英文的论文,就是海先生帮我翻译的这篇论文。在研讨问题时,海先生的理性、逻辑性的思辨方式,也给了我很大的影响,两个月的时间虽然很短,但是却为我们以后长期合作打下了很好的基础。

《论吴文英词》是我在台大的一次讲演,我曾经说过我在台大只教诗选和杜甫诗,没有正式开过词选课。而我在辅仁和淡江开过词选课,因此台大中文系的学生们要求我讲一次词。讲什么呢?台大的词选是郑骞先生教,郑骞先生每次讲词都是从五代、两宋顺着讲下来,因为时间不够,南宋的词很少讲到,所以我就讲郑骞先生没有讲到的吴文英的词。还有一个原因,那时台大一些写现代诗的学生,常常用颠倒的句法,句子写得模棱两可,引起写传统诗的人们跟写现代诗的人们之间的一场笔战。我也写了《杜甫〈秋兴八首〉集说》,举出“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的例子,就是想告诉大家古典诗也有这种句法颠倒的情况。而如果以词人来说,写的最模糊晦涩不清楚,而且句法颠倒的就是吴文英。所以我就在离开台大到美国之前,给他们讲了吴文英的词。就是在这次讲演的基础上我写出了《论吴文英词》这篇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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