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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小姐遥远的记忆里,生母长什么样子,全然记不起来……
生母投井自尽那一年,二小姐不过才一岁半……
然而,幽幽隐隐中,二小姐始终记着生母抱着她时,为她喂奶时,生母身上的那种气味,像是奶汁的味道,又像是莲藕刚刚从塘里挖出来时的味道,间或是水粉的味道,头油的味道,香包的味道,汗的味道……
那一种遥远而又切近,陌生却似熟悉的味道,轻若一首软曲,纤如一簇绒毛,呼吸之声便可将之盖去,呼吸之气便可令之远飞了去……
这是二小姐对生母唯一存留下来的记忆,虽是单薄,却恒久……
待稍稍长大些,二小姐听到别人喊自己“小姐”时,颇为得意,理所当然地以为,夫人便是自己的亲娘,可很多次靠近夫人,夫人身上没有那种气味,夫人身上是一种近乎檀香的气息,蜡烛燃烧的气息,墨汁的气息,书页翻开时的那种气息,与自己记忆最最幽深角落里的气息,截然不同……
再大些,吴妈来单独照顾二小姐,渐渐地,吴妈将许多的往事,全然告诉了二小姐……说她的生母是怎样一位小巧玲珑的丫鬟,说起话来时而像唱歌一样好听,时而又像小辣椒一般的冲,说她的生母喜欢修剪指甲,那指甲像玉一般光洁,好看得很,并说了她的生母投井自尽之事……
其后的日子里,二小姐开始慢慢感觉出来了:卢家大院那么多的人,尽管都叫她二小姐,但那眼光中,分明带着许多令人感到隔阂的意味,包括自己的亲爹爹卢老爷,包括夫人,包括哥哥卢恩成,包括二太太,似乎看她时的眼神,总像在打量着天边的星星,总不能切近,总没有温暖……
二小姐的性子愈来愈古怪了,好端端的一朵花儿,她摘了下来,会放到脚底来使劲地踩,一转一转地狠狠地踩;好端端的一颗鸡蛋,她会将其高高地抛了起来,看着鸡蛋重重砸在地上,蛋黄蛋清溅飞各处;她甚至有时候,会拿起一根针,轻轻地挑破自己的手指,看自己的血,到底是什么颜色的……
卢家大院所有人,一提起那口枯井,总是害怕,不敢靠近,但二小姐晓得那是她生母最后的归宿与终点,便时常在夜里去那枯井,低低地哭,默默地看,甚而抽动鼻息,希冀着能在那光滑无比的井沿上,凹凸不平的井壁上,那辘轳的摇把上,嗅到那记忆中生母身上的味道奶汁的味道,莲藕刚刚从塘里挖出来时的味道,水粉的味道,头油的味道,香包的味道,汗的味道……
三年前的一天夜里,二小姐又来到枯井,一个人静静地在井台上站了好久,后来,脱掉了鞋子,站在井沿上,一圈圈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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