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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闓运越说越激动,想起自己从二十岁到三十岁这段年月正是这样走过来的,不禁浑身热血沸腾,意气昂扬。此刻的杨度也听得心摇神动,倾之慕之。
「斯时方具备办大事的才能。再然后,或从容取功名,由仕途出身,厕身廊庙,献大计以动九重,发宏论以达天听,参知政事,辅佐天子,做一代贤相,建千秋伟业;或冷眼旁观朝野,寻觅非常之人,出奇谋,书妙策,乘天时,据地利,收人心,合众力,干一番非常大业,以布衣取卿相,由书生封公侯,名震环宇,功标青史。」
直到王闓运以灼灼逼人的目光盯著他,好久不再说话的时候,杨度方从倾慕中回过神来。布衣卿相,书生公侯,这是杨度从少年起便梦寐以求的理想,只是他不知要具备什么条件才能实现这个理想。现在听王闓运这番高论,真有振聋发聩之感,又有拨云睹日之悟。他慌忙离开凳子,整一整蓝布长衫,然后撩起前襟,双膝跪在王闓运的面前,虔诚严肃地说:「先生之学问,浩浩乎如同大江之长流,泱泱兮如同东海之扬波;先生之声望,朗朗然如同北斗之在天,巍巍焉如同泰山之镇地。学生愚昧,幸蒙我师指点迷途,得以负笈东洲,求学书院。学生虽极慕翰苑清贵,开府权重,又想著作等身,文坛传名,然辅一代名主,成百年相业,更为学生所朝思暮想,昕夕以求。不是学生今日在先生面前说大话,学生从小便自认有领牧天下之才,越办大事越有精神,越处难境越有兴致,且生性顽梗,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先生,请置功名、诗文之小道于一边,教学生以帝王之大学,以竟先生年轻时未竟之志,为天下苍生谋求福祉。」
王闓运本是一个目空一切、敢于大言的人,今夜见到这个刚过弱冠的学生居然也敢在他的面前自视不凡,出言不逊,他彷彿从杨度的身上看到自己青年时代的影子。他不仅不责备杨度的狂妄,反而认为这个青年有抱负、有志气,是个干大事成大器的材料。他正要答应,转念一想,又盯著杨度说:「帝王之学虽是大学问,然自古以来树大招风、功高易谤,大德大善与大罪大恶,不过一纸之隔耳。入凌烟阁、上封侯榜的是他们,油烹刀锯,甚或毁家灭族的亦是他们,究竟不若功名之学的稳当、诗文之学的清高,你可要想清楚了!」
杨度不假思索,应声答道:「清君侧,诛权臣,自来干大事者横尸路旁的多得很,学生不敏,然于此则早已深知。学生主意已定,倘若蒙先生所教,能成就一番大业,虽不得善终,亦心甘情愿。」
这最后一句话,使王闓运猛然想起那夜梦中的情景。真是巧合得很,那位向宋濂求学的年轻人不也说了这句话吗?看来此子正是自己的传人无疑!王闓运想到这裡,高兴地说:「好吧,从这个月起,每逢初五、十五、二十五的夜晚,你到明杏斋来,我单独给你上帝王之学的课。若夏大有兴趣,也可以叫他一起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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