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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6
没多久,一个身穿白大褂的青年从防护门内走了出来。他的目光在许蕴喆的衣服上掠过后,脸上浮现出些许微妙的尴尬,问候道:“你好。”
“刚才我还想说,来了两个‘饲养员’,你到底归谁领养呢。”年长的护士开着玩笑,仿佛根本不在意这位年轻医生的面无表情。
许蕴喆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又想到刚才先他一步来到五医院的那个男生,心中不由得惊诧。面前的青年看起来比那个男生稍微大一些,可许蕴喆猜想,或许是因为他佩戴了一副银框眼镜的关系,故而显得人更加冰冷和老成。许蕴喆看了一眼他的胸牌,写着“齐骧”,是精神科的实习医生。
“你好,我想来探视我的外公——许仲言。他在这里住院,是上个月从淮左送来的。”许蕴喆想了想,又补充道,“是栗山县青川镇人,之前应该是傅红鹰医生帮忙办理的住院手续。”
不知为何,齐骧听完眉间微乎其微地蹙了一下,许蕴喆想,如果不是自己太敏感,根本不会发觉。
“傅医生吃饭去了,不在。你没有预约,对吗?”齐骧问。
许蕴喆感受到他眼神中并不明显的探究,心里不禁紧张,强作镇定道:“嗯,没有。我不知道要预约。”
他沉了沉气,道:“你先跟我到办公室来一趟吧。”说着,他对那名护士点了点头,又用眼神示意许蕴喆跟着他走。
春的萧条在医院里显得尤为明显,住院部的院中种了许多花树,经过春雨,已经纷纷落英。春意随着春花落在土壤,流淌着芬芳,也渐渐化作尘土。
许蕴喆跟着这位年轻的医生通过住院部的走廊,正值午休时间,他们没在途中遇上其他人。
“病人病情还不稳定的时候,按照规定,是不允许家属探望的,否则容易耽误治疗。”齐骧推门走进一间办公室内,在病历夹中寻找资料,问,“你多大了?有什么证件可以证明你是病人的家属吗?”
许蕴喆连忙找出自己的身份证,递给他,道:“我的户口地址,应该和他的住址是相同的。您看看。”
齐骧从眼镜背后抬起眼睛,没有接身份证,而是简单地瞥了一眼,点头表示看过。
不知道为什么,许蕴喆总感觉他的眼神另有深意。傅红鹰交代过他什么吗?如果什么都没有交代,他会不会已经猜到了?思及此,许蕴喆免不了忐忑。他想了想,试着问:“我外公……他现在的病情怎么样了?稳定吗?”
齐骧低头翻看病例本,没有马上回答。
许蕴喆偷偷地瞄向那个本子,发现上面的内容写得很少,他无法从简洁又潦草的笔迹中辨别写了什么内容。
“病人患有严重的阿尔茨海默病,同时精神失常。”齐骧合上本子,回答得简单明了,抬头看他一眼,“目前他的情况还算稳定,你如果想探望,现在跟我进去吧。但是注意,不要说任何刺激病人的言语。”
听罢,许蕴喆连忙点头答应。
前往住院病房的路上,许蕴喆通过齐骧的介绍得知许仲言的左耳已经失聪,右耳的听觉也不灵敏,如果和他交谈,要凑近了大声说。
许蕴喆听得心头发颤,心想许仲言住院才一个月的时间,怎么身体的健康状态变得那么差?他的心里直打鼓,忍不住问:“请问,除了我以外,还有谁来看望过他吗?”
齐骧沉吟片刻,答道:“可能没有吧。如果我没上班,也就不知道家属来访的事。”
他的回答在许蕴喆听来,有些过于缜密了。他完全可以说没有,或者有,却说可能没有。
来到住院部的花园,许蕴喆远远地看见老人家正在槐树下晒太阳。
他坐在轮椅里,静静地,一个人。周围也有一些住院的病人,可都不与之交谈。
许蕴喆依然跟着齐骧往前走,半路,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小女孩冲过来,拦腰抱住他。
他惊得才弯腰,便见到她昂头,对他龇牙咧嘴地做了一个十分可怕的鬼脸,邪魅的笑容完全不是她这个年龄应有的,哼声笑道:“大哥哥,要不要跟我玩?”
“你到那边去,找那位穿白大褂的哥哥玩,好不好?”齐骧弯腰,温柔地哄劝。
“嘶——”小女孩学着蛇的叫声,恶狠狠地瞪了齐骧一眼,一溜烟跑掉了。
齐骧那片刻温柔的样子让许蕴喆错愕不已,可女孩的状态更令他诧然。他眉头紧皱地望着那个在花园里四处奔跑,不断重复着要大哥哥陪她玩的女孩。她看起来比许蕴喆小不了几岁,顶多是初中生的年纪,可在她的身上全然找不到纯真、烂漫的痕迹。
“她被邻居家的大哥哥性侵了,变成这样。”齐骧平静地说,“案件还在审理中。她月初才来,病情不稳定。”
听罢,许蕴喆的心倏尔收紧。
齐骧望向那个抱住值班护工的女孩,说:“被自己亲近和信赖的人伤害,真是莫大的不幸。”
悲悯在他平淡的语调中被许蕴喆察觉,许蕴喆的呼吸突然变浅,浅得险些不能完成一次完整的呼吸。过了两秒钟,他意识到自己得说些什么,略微失神道:“希望伤害她的人能受到应有的惩罚。”
“嗯,虽然伤害最好不要发生,不过一旦遗憾地发生了,最好要恶有恶报。”齐骧停步,向不远处的许仲言抬了抬下巴,“他在那儿。我不过去了,你们不要聊太久。我在这里等你。”
他说的前半句,许蕴喆相信没有别的深意,只是看向许仲言的那一秒钟,许蕴喆忽而汗毛倒立。
许蕴喆走近时,许仲言没有留意,而是双眼微眯着,享受中午的阳光。
他这么慈祥的面容,让许蕴喆感到既陌生又熟悉。熟悉是因为许蕴喆儿时从被他疼爱过,陌生则是因为许蕴喆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看过这样的面容,加上外貌和状态的改变,许蕴喆真觉得自己看见另一个人了。
许蕴喆回头看了一眼在不远处等待的齐骧,按捺住激动的情绪,在一旁的长椅坐下。
过了一会儿,许仲言看向他,目光呆滞。许蕴喆却看得心脏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动,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老人的双眼已经浑浊,但目光却如同孩童一般纯净。半晌,他冲许蕴喆咧嘴一笑,可眼神依然像看一个不认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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