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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穆如清知道他在做梦。

白天与黑夜交织，一会儿是吞天噬地的火焰，眨眼后又幻变成满目浓绿的山间，不同的场景，却总是只留他一人。

他踏着轻功采在望不到尽头的石阶上，声声呼喊一道名字——那是他正在寻找的人。可耳畔不曾传来回应，甚至连自己发出的声音也听不到，明明是暑气未消的夏末秋初，连蝉鸣鸟啼也消失不见，不是做梦又是什么。

可梦里的感觉又是这般真实。

偌大的天地间，风也不动，云也不见，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在不断追逐着，找寻着。

不停寻觅中，景色霎时变换，彼时还在山中寻找，转瞬又至悬崖边上。

崖畔视野开阔，有一株古松长于石隙间，枯瘦矮小，色绿却佝偻。

这里穆如清来过——是离村子半个时辰脚程的老爷山山顶！

他在这里经历了什么？

穆如清努力回想着，崖下忽地传来石块跌落的声音，不知从何而来的本能让他抗拒着上前，可脚下却不听使唤，朝着悬崖边挪动。

快要到了，还剩下一步！

此刻穆如清的心已经要跳出胸膛，“噔噔”的响声重击耳朵，像一把木锤直要把他的脑浆敲出来似的，沉重得令人胆寒。

他知道崖边发生什么了！

穆如清抗拒着前进与低头，但还是出现了那一幕——贠朝挂在悬崖边上，正用他还能动的左手艰难地扒拉着崖边凸起。

“小云——”穆如清再次呼喊，同时努力伸长手臂准备营救如飘絮一般在风中乱晃的贠朝。

声音没有传出，手也不曾如愿伸出，而且穆如清双手间还诡异地出现了一本书册，被风吹开，一页页翻过。

密密麻麻的字符拥挤在轻微泛黄的纸页上，翻动得这么快明明应该瞧不清的，可穆如清依然清楚地知晓——这根本不是什么书，而是一本账册，一本记载着三年多来他和贠朝的日常开销的“账”。

账册扭成了一根粗绳，他拉着一头，另一头正系在贠朝的手腕上，此时的贠朝已抓不住崖边凸起，只靠着这根粗绳孤零零吊着。

焦急笼罩着他，穆如清大声喊道：“小云，我拉你上来！”

声音在悬崖边的烈烈山风中显得微不可闻，他自己也犹豫了：难道他和贠朝之间只有“账”吗？

这账册真的好可恶，为何在梦里还如影随形跟着他？

可是账没了，贠朝就会没了……

账没了，贠朝就没了……

账没了——

纸张本来就不是承受之物，断然载不住一个人的重量，所以在扑面的冷风中，眼中可恶的账册按他心意瞬息化作了满天的碎屑，贠朝也消失不见。

“小云——”穆如清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是真的撕心裂肺，穆如清只觉自己的喉咙曾被人生生用丝线缝住，四处黏连不留一丝空隙，此刻发出声音，直把气道撕裂了。

好疼。

每次呼吸时寸寸裂开的疼痛未消，气道便重新拼合粘起，不断来回撕碎粘合，疼得他双手颤抖忍不住抓挠前胸，想要将胸腔彻底刨开，再也闭合不上，得以片刻解脱。

疼痛明明从胸腔而出，蔓延四肢百骇，不过是细微的动作都能牵扯出无边巨痛，可是一股巨大的悲怆席卷而来——贠朝不见了。

穆如清脑子是疼的，胸也是疼的，疼得他眼前都模糊了。

他不该犹豫，不该胡思乱想，就算只是一点点只存在于金钱的关系，他也应该牢牢抓住不放的，他不能再一次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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