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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还算平整的白玉石板磨损严重,不似原本的光滑,只能将人照出模糊的影子。贠朝不由地打量这古朴高阔的大殿,有猩红血迹在地上晕开,弄花了显出他轮廓的白玉石板。
大殿中央有一人正跪在血水中,那人的身体似是已处在强弩之末,死气沉沉地低垂着头,若不是被人拖着,恐怕早就支撑不住,于人前没有形象地瘫倒在地了。
“你杀害我派长老,人证物证具在,眼下还有什么话可说?”浑厚的声音穿梭在大殿中,震得人耳朵发痛。
贠朝向出声的人瞧去,可对方却像看不到自己似的,只对着跪在地上的人扔出什么东西。
一块玉佩被掷到地上,即使是落在滑腻的血里,还是于沉静的大殿内,发出清脆的声响。
“还死不承认吗?你倒是说说,我派原长老的贴身物什,为何会在你身上?”说话的人从台阶上慢慢走下,他背后横排展开的六把尊椅上,坐着四位武林前辈。
他们居高临下地,看叶石青指着跪着的人继续说着:“诸位同道,今日正是想要邀大家为我派做个见证,祝遥山连掌门的座下首徒,去年归墟会上的斗榜三甲,前途大好的正道少侠,竟敢杀害我派长老,如此公然挑衅,是在欺负我派无人吗!”
叶石青越说越是急躁,贠朝看他的脸色已变得涨红,又听座上一位前辈说道:“叶掌门说的此事早就详细写在信中,我们也就不绕弯子了,眼下物证已在,敢问这人证又是?”
“小弟这便差人——”
叶石青说到一半,大殿的石门发出沉重的声响,缓缓开启。
来人步子沉稳,落足却似鸿毛轻无声息,随即贠朝便看到叶石青抱拳向来人示意:“咱们这位同道人,可让我们好等啊。”
沉默得有些压抑的大殿内,原本端坐在座上的几位掌门见了来人,纷纷起身堆起笑脸相迎。
“春末雨多,路上慢了些,见谅。”来人声音带了丝疲惫。
贠朝对此人的声音太熟悉了,熟悉到根本不必去瞧,便可知此人是谁——正是他阔别已久的师父,祝遥山的掌门,连峰。
“慢不是问题,来了就好,就怕连掌门你不来。”叶石青出言尽是讽刺。
却见跪在地上的人终于不再一动不动,而是猛然抬起头来。
这生出希冀与欢欣的脸更是熟悉,贠朝瞬间认出了此人,无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原来跪着的人竟和他是同一张脸!
周围的嘈杂声里,诸位掌门似乎正忙着邀请连峰落座,又有人提到未竟的话题:“叶掌门方才说到人证一事——”
“把原长老的弟子宋明带来。”叶石青对身旁弟子吩咐,却是似笑非笑地望着连峰。
贠朝只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那张脸,只见“自己”正望着连峰用开裂的嘴做着口型。
可他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一次又一次喊着两个字,贠朝见到嘴唇开裂处又涌出鲜红的血,他再怎么努力去听,也未能听到响动。
就在他努力分辨自己说了什么时,宋明已被人抬了上来,躺在担架上惨白着一张脸,生机去了八分。
“连掌门,可认得这道剑伤?”叶石青剥开宋明的胸膛,指着一处肋间伤口问道。
连峰站着未动,更有人率先出声:“这不是‘洞若观火’?”
此话一出,大殿顿时热闹起来,座上几位反而是你看我我看你,咳嗽与寒暄并出,却都不与连峰说话。
“洞若观火”此招,是祝遥山“否极剑法”的第六式,用剑者反手握剑,以刁钻的角度直刺对手的下数第三肋间。此招速度极快,只会在肋间留下一缝,入了体内的剑尖却能向前破脏器,横切断骨肉,借利剑之势,剑者更能施以五种变化,正是一十四式剑招中极为精妙的一式。
座上几位亦是武林正道的泰斗人物,昔年几大派关系亲近,江湖游历时常常同行,连峰一手出神入化的“否极剑法”都是曾见识过的,兴致到了还会互相切磋一番,这式“洞若观火”更是认不错。
此刻地上的人才终于发出细若蚊蝇的一声:“师父……”
自从贠朝出事后,便再未念出过这两字了,他听到那跪着的人吐出这两字时,直觉痛感自骨缝中传出,瞬间贯穿全身,好似每寸肉都被人撕扯过一遍。
原来自己那时,一遍遍用尽力气,喊着“师父”两字,落在旁人耳中,竟如此微弱吗?
贠朝强忍着痛意,怔怔地看向宋明的那处剑伤。他在山涧中路遇原向欢时,周围空旷无人,才刚将僵直的人翻过来,还未曾伸手探一探鼻息,便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宋明一口咬定是杀人凶手,还不等他解释便一举攻过来与自己缠斗。
贠朝记得清清楚楚,自始至终他都没用过“洞若观火”这式杀招,那这道剑伤又从何而来?此招他人即便是学得再像,也不可能让连峰瞧不出问题!
“宋明眼下伤成这般模样,又怎么能与贠少侠对峙当日之事?”
“都这个时候了,冷兄你还称呼这罪人为‘少侠’,莫不是连掌门一来,咱们这议事厅也要改姓了?”
“叶掌门此言有些过了吧,我们六派向来同气连枝,守着这中原武林的北方一线,哪有姓什么一说。”
“不过此事确有些蹊跷——”
“我送给各位掌门的信中已将此事说明,今日既然连兄也到了,那便请连兄上前一观,我叶石青最是敬佩连兄刚正不阿的为人,更相信兄不会在这种事上犯糊涂。”
众人一听此话,却是不再为贠朝多言,连峰被众人认定着稳坐正道螓首之位,当然是不可能徇私的。
“叶掌门如此说,才是折煞我了。”连峰从入厅后便站在一侧,此刻冷冷的声音从贠朝侧后方传来。
连峰走向宋明,一步一步,缓慢而稳重,从贠朝身旁经过时,鞋底摩擦白玉石板声甚是轻微,却让贠朝感到那步子与他的心跳融为一体,一起一落间也带着他的一沉一浮。
贠朝紧盯着连峰的背影,看着他站定在宋明面前,只瞧了那道伤口一眼,便转头定定望着叶石青,随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噔,噔,噔——
一时间贠朝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但这声音跳得越来越快,却反常地越来越微弱,连带着心口处的温度,也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变凉。
不该这样的,师父不是应该第一时间便发现不对吗?不应该立即指出吗?为什么不说话?
“师父——”
“连兄!”
跪着的人又喊出一声“师父”,贠朝连忙看过去,“他”好像是尽了全部力气,连身后扣住“他”肩膀的人都再也拉不住,在人挣扎一吼间,任其跌在地上。
可这声音又太微弱了,这一声“师父”完全淹没在叶石青的声音中,恐怕只有自己听得到。
贠朝张开口,好想努力再试着喊一下连峰,想要他救一救地上的人,却被扼住咽喉发不出声音来。
他又瞧见那瘫倒在地上的人,因着背上的桎梏已经消失,似乎是要撑起双臂向连峰爬去,可那人翻腾了几下,却只是在做无用功,他与连峰之间的距离未有一点缩短。
只是地上的人不顾伤口崩裂做出的举动实在是太疼了,这疼竟穿破回忆,直刺灵魂,令贠朝冷眼旁观着,也能感到无边痛意。
地上的人爬不动,连峰却主动走向他,将两人的距离缩短至一丈。
被疼痛折磨的贠朝见到连峰如此动作,忽地又生出一股希望来,他将痛苦都抛诸脑后,紧盯着连峰的脸,等待着对方说出救赎之语。
等得越久,心口便是越冷。
连峰只是站立,久久望着地上正努力去抓他衣角的人,等看足看够了,不带一丝犹豫地闭上了眼。
“的确是‘洞若观火’,贠朝生死一事,全由叶掌门定夺。”
贠朝这回清楚地瞧见了,连峰在张出声之前,对地上的自己道出了三个无声的字——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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