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贠朝怔怔看向穆如清，那一双低垂的桃花眼，远离又凑近，一下又一下啄着自己的唇，本该有触感从嘴巴传来，他却根本不知对方的嘴是硬是软，是甜是咸。
风雨大作，橘火闪烁，瞬间都离他远去，让他什么都听不到，触不到，感受不到，唯有面前人真实地存在着。
“你——”
等穆如清终于啄够了，离开他的嘴巴，贠朝才不过说了一个字，就被狂风暴雨所包裹，雨点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将他砸得头昏脑胀，睁不开眼，雨水更是吞下了他不曾出口的话。
他活像是被困在了一个透明的罩子里，无法动弹，却又真实地感受着：手指在游走，汗顺着背流下，体味到穆如清无由来的怒火，眼瞧着对方背离“尊师重道”。
贠朝深感不安，想要抽出被压得难受的左手，来告诉自己还活生生的存在于这世上。
可他这一动却发现他根本不能动作，原来在他没反应过来之际，穆如清已将他的左手牢牢缠住，直叫人动弹不得。
“唔——”贠朝左手被控制，内心的不安更是瞬间蔓延，终是从喉部泄露出了一声轻哼。
骤雨瞬间戛然而止，连风都变得和缓轻柔，天还不曾亮起，星汉却已经消失。
布绳抽出的声音叫人汗毛倒竖，贠朝再动了动，发觉手重回掌控。但归于自由之后，贠朝仍旧愣在原地，呼吸清浅，一时间唯有柴木噼啪的响声。
就在贠朝以为沉默会相伴他到天明时，穆如清再次开了口。
“滚。”
再一再二没有再三，这是穆如清第三次让他走了，再不离开，就是贱。
何况……
没有添新柴的火堆已经暗了下来，幽微中穆如清缓缓缩成一团，头扭在一旁再也不看贠朝。
向来都是贠朝的嘴巴厉害，穆如清从不知道说重话。他不可思议地看向缩起的人，贠朝从未想过有一天，竟能从其口中听到这么冷冰冰的字，他的心也像是被封冻在寒冬腊月的冰河中——冷透了。
“你自己……”多保重三个字不曾出口，贠朝已不知道怎么说话了。他嘴巴木木的，犹豫了一番，还是什么也没说走出了破庙。
他还能说什么？
“再会”与“再也不见”不过是让人徒增伤感。
破庙再破，也能避风遮雨，走出方寸之地，贠朝才知骤雨已歇全是假象，明明破庙外的风是风，雨是雨，一点也不曾改变。
雨声愈大，贠朝耳边却似乎响起了一声“小云”。
谁会这样喊他？雨声如此大，他又已经离开了破庙，一路荒无人烟，他肯定是幻听了。
贠朝不知淋了多久的雨，恍惚间走到了一处亮着灯笼的地方，这地方在雨夜里看起来过分温暖，大概能让他凉透的身体暖和起来。
“叩叩。”
“来了！”
敲门声很轻，里面的人立刻接声来给他开门。
等笨重的木门被扇扇搬开，他才知道此地为何如此眼熟，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走到之前栖下的客栈，那他到底走了有多远？
“哎哟客官你怎么淋着雨回来了？跟在你身边的公子呢？”小二热情地将他迎进屋里。
“怎么不说话啊？这一身水，客官你不会病了吧？”见贠朝不答话，那小二依旧嘴碎得不行。
“唉这大半夜的，我从哪儿去给您找大夫啊。”小二急得抓耳挠腮。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是不是该冒雨出去——”
贠朝终于出声：“不用。”
他看着面前的店小二，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对待他这种萍水相逢的人，也能这般上心，怎么他和穆如清就成了这般光景？
灭门之仇与欺师灭祖，二者哪个更罪孽深重一些？
有些人想不通就会将事情放下，可有些人遇到想不通的事就一定要持续去想，沐浴时想，睡觉时还想，想着睡去，又想着醒来，想着想着就成了心中一道夸不过去的门坎。
出门会碰到，进门还要碰着，不时摔上一跤，怒火上头，拿起斧子就要把这道门坎砍掉。
贠朝自觉摔得很惨了，表面上看不出来，内里已经是鼻青脸肿，但他还是没有想通，更不知该去向何方，好像离开了穆如清后，他就犯起了迷糊，明明并没有喝酒，却醉得离谱。
灵光闪过，贠朝拿定主意：既然没有喝酒他能醉得如此糊涂，那么喝了酒会不会能让他清醒起来。
这么想着，他立刻收拾起行李，付了店钱，朝离得不远的蓟水城进发，寻上最好的酒楼，准备喝一壶好酒。
反正现在就只他一人，带在身上的银子是怎么都花不完的。可是，穆如清身上好像并没有带多少钱……
不对，怎么又在想他了。
等贠朝赶到蓟水城，发觉此地家家户户都在忙碌，街上也挂起彩绸，好像要庆祝什么似的。
“公子，这是酒酿圆子，今日正好‘啄春’，家家户户都要吃汤圆的，我们掌柜看您一人前来，特意送给您的。”随着酒壶而来的，还有一碗酒酿圆子，小二将东西一一放下，又转身退回楼下。
悠悠倒上一杯酒，这已经是贠朝喝的第三壶了，果然如料想一般，他越来越清醒了。
酒酿圆子放在一旁，片刻便凉了下来。
他瞧着那白白的圆子，一点也不想吃，连穆如清这小子做酒酿圆子时都知道，最后放几颗枸杞提色又补气，面前这一碗，清汤寡水的，什么都没有，这蓟水城最大的酒楼就这样做饭的，让人瞅着毫无食欲。
“唉，这汤圆做得真是不行啊。”不知是哪一桌的食客也这般说着，贠朝默念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也还成吧，汤圆不都差不太多？我来尝尝呢。”
明明差的还是挺多，至少这碗一眼看上去，就知不怎么样。
“好像是一般，反正是送的，嫌弃什么啊，有的吃就成了。”
“梁兄有所不知，我吃过最好的汤圆，也是送的！”
“那我倒要听听，哪家的汤圆这样的好，我也要吃上一碗。”
贠朝边喝酒边竖起耳朵，他也要听听是哪一家的汤圆这么好吃，左右闲着不知往何处去，他有大把的时间走走停停，也能前去要一碗，尝一尝，试试味道，能比去年正月十五穆如清亲手滚出来的还要好吃？
“可惜啊……”
“可惜什么？”
“可惜梁兄你是吃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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