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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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刺入脑部材质未知的支架将人类大脑吊成提线木偶,昭示几个月前萨尔沃陷入急性脑污病变的缘由。那个人试图说出真相的想法和拼着最后一丝理智传递出的信息都是他做出的最后抵抗,而代价是拿捏他生存之物按下开关一损俱损。

然而拉法尔知道远不止如此,除了操纵感官,这些丝线必然也会对一个地方动手脚,那就是记忆。

大脑不甘于任其摆布,或者人造脑干的钳制百密一疏,萨尔沃身为人类的记忆泄露而出,挑破伪装的一角,给予他警醒。可是这道缝隙又不够大,让人只看到现象而不知本质,变得疯疯癫癫,难以取信于人。

现在,萨尔沃生前拼命想获得的这份认同成为拉法尔拨开迷雾的契机,多么讽刺,自诩为旧世界幸存者的人类却是一具具他们不屑一顾的改造容器,不说行动的自由,他们思考的自由是否早已经被剥夺,成为某种设好了规则条框的困兽游戏?

当年离开故土的到底是有血肉身躯的人类,还是这样一批只有脑子才是原装的“先锋”?

说来可笑,如果只为安然跋涉于未知深空环境,是否选择更稳定耐用的人工躯“上天”的确值得商讨。

那究竟什么才算是真正的人类,拥有血肉和心灵的才算?他们被灌输的这个定义现在是否都是错误的。

混乱的风暴在脑中翻卷,拉法尔脸上出现无法掩饰的震动,他现在恐怕什么都不敢相信。

但是不对。拉法尔否定自己,他还有能力进行独立思考,所以很快能在逻辑上挖掘出前因后果。

“治愈魔法”出自星龙身上的光铱,这是人类到达天空之上才有的发现,治疗人工躯需要这项技术,人类不可能在还未踏上旅途就预见到两个方案哪个更好。

更何况制造人工躯不是随手捏泥人,濒临毁灭的大地是否能一口气凑够制造他们的资源都不一定,建造一艘能飞上天际的舰船就足够耗尽心血,所以当年上船的一定是真正的人类。

这一刻,拉法尔来不及感叹和悲哀——原来真正的治愈术从不存在,他们的脑部病变无法治愈的原因在这里。

因此,这里就有个轻而易举便能被识破的谎言,他们真的是在船上出生的“第二代”船员吗。所谓的第一代、拉法尔去年为其动过手术的后勤部长奈德,他所用的药物和制剂可是跟其他人完全没有不同。

以现实为舞台,编织如梦似幻的情节,上演虚假的故事,这可真是超乎他所有的想象。

那么,他们真正的身体在哪里。谁挖出他们的脑子装入这些人造躯体之中。既然都做出这样的事,为什么还要让他们依然以为自己是人类。

拉法尔在解剖台边伫立许久,手伸进衣兜里,嘴边喃喃地说了一句几不可闻的话语,谁都没有听见。

而问题的答案,那个始作俑者——除了纽特·法拉契还会有谁。

要是V的感官也被做了手脚,看不出冻眠液中的身体到底浸泡多久太正常了。

但有一件事,就算神匠也做不到。

来到走廊的拉法尔伸手按向呈现电子钟的那面金属墙壁,带着些力道抚过它。

然后他双手撑在这面带着光泽的高墙,手指像是能嵌进去一般,一字一顿地质问道:“你也是这场骗局的帮凶,分析机。”

随着他话音落地,墙壁闪现流光,渐渐凝聚为蛇眼权杖的徽记。

刻板的电子音回答拉法尔:【你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拉法尔首席医官。请让我为你的探究精神致意。】

拉法尔面目森冷,目光陡然锋利起来。

掌管整艘舰船数据处理工作的分析机“萨耶罗”有求必应,从不开口说话,但这不代表它没有“智能”。大型分析机是旧世界学者结合精密魔工机械和人造智慧学说探索出的最高成果,它可不是构造体这种骗局。

“是你篡改萨尔沃注射器中枯眼水的化验报告,用权限漏洞入侵指挥官终端伪装成他进行审讯。萨尔沃面对的不是任何一个人,而是一面发话的墙壁!只要你想,我们的设备和仪器从设置的参数到输出的结果,所有都可以更改。法拉契通过你,控制着这艘船上所有人。”

例行体检、患病诊断、负伤住院……对船员身体检查结果的伪装是无论如何都绕不开的一环。怎样在输出报告的瞬间替换掉人造器官的真实数据,任何人都做不到,但船上所有设备乃至数据库其实都连接着一个主体,受分析机调控,这能让它随心所欲地把想呈现的东西呈现给他们。

拉法尔脸上丝毫没有得知自己真实一面的悲哀和痛苦,而是被彻底愚弄的愤怒。他眼中赤红的冷意如同深渊,结成深不见底的冰霜,他仿佛要沿着这些数据墙把里面分析机的核心挖出来似的,手掌下方的那片墙壁甚至出现了一丝龟裂。

拉法尔声音无比低沉地道:“纽特·法拉契,他藏在哪里,让他出来!”

【你没有输入正确的密码,拉法尔。】萨耶罗冷静的声音这样回应他,让拉法尔感到可笑极了。

但是分析机没有停止它的诉说,或者说、一种告诫。

【拉法尔,你的确得到了真相,但这远远不是全部。你浪费了很多机会,做错了很多事情,你依然不合格。】

面对流光的银发青年目光收紧。

——不合格?就凭你也想评判我的作为吗。

分析机冰冷道:【你让无辜之人因你而死,拉法尔,你害死了萨尔沃。】

“害死他的人是你们。”拉法尔面无表情地说。

然而无情的魔工机械没有听他辩驳,开始细数拉法尔的“过错”。

【你想保护这艘航船的旅程,却不明白这个念头由什么构筑。你只会机械性地救治所有生命,丝毫不懂他们为何宝贵。你厌恶和憎恨曾伤害过欺骗过你的人,却对他们的痛苦置之不理。】

萨耶罗之眼所到之处,切实记录了拉法尔走过的路途。

【你的智慧、你的魔法、你掌控的所有力量,你学会正确使用它们的时间太慢了。】

这一刻的拉法尔才是最接近“这个世界不真实”念头的时刻。

在分析机口中,他简直一无是处。

【如果你不把这些都做好,V等不了你那么久。】

拉法尔纷乱的思维像找到了道标,他神情错愕,锐利眸光淡了淡,追着这句话而去:“你说什么。”

“拉法尔!”

走廊那头传来V的喊声,金发指挥官大步朝他走来。

V没有发现周围有任何异状,投来征询伴随着安抚的目光,似乎想以此保护拉法尔,让他免受任何潜行于虚无中的敌人伤害。

无处不在的萨耶罗之眼自然能看到来人,它生硬地说:

【‘这一次’的你,还是不符合我们的期待。】

V脚步一顿,也听到分析机正在开口说话,他马上更为加快脚步,几乎是在向拉法尔奔跑。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着急,但双腿先于他的指示这样动作了。

分析机留下它最后一句话:

【拉法尔,你错误的拖延,又错误的冒进,你还是没有赶上。所以阿刻罗的旅程依然要继续。】

此刻,不祥的预感冲击拉法尔的头脑,剧烈的心悸让他猛后退一步,朝着向他奔来的V高喊:“让阿刻罗号停下!”

几乎和他同时,V已经在向第一舰桥下达全舰进入紧急状态的命令。

但是——

这里没有人有权限停下这艘船,阿刻罗号建造时设置好的底层规则就是向新世界马不停蹄进发。它可以迂回避开漂流岩,可以为狩猎作战绕行某个区域,但终点必须是那个终点,不能停下。

无畏的舰船挺进新的星域,无论拉法尔的话音还是V的指令,先于他们动作之前,终盘已成。

舷窗玻璃毫无预兆地爆开了,散落成锋利细雪,如同最后的落子。

光,无尽的光倾泻而入。

从萨尔沃的口述中,从拉法尔窥探他脑中最后一幕记忆中同样的光,霎那间把整艘舰船纳入光的海洋,褪去所有事物的颜色。

这光一点炽热的感觉都没有,倒像月光般冷冷清清,可给人的感觉太危险太有杀伤力。

“V!”拉法尔瞬间撑起法力护盾,把自己和几步之外的V纳入其中,阻挡纷飞的碎片。可是那个向他跑来的男人却突然顿住脚步,以至于护盾没有完全挡住所有残渣,其中几枚瞬间划破V的制服,留下锋利无比的伤痕。

V怔愣地望向窗外,认出那白光边缘带着的虹色。他仿佛被这一幕深深刺激,眼中现出破损舷窗的倒影,流露混乱扭曲的光,瞳孔紧缩。

“这个地方……”

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被唤起,正艰难捶打V的精神。光的降临宛若解除暗示的讯号,无论他是否愿意,他真正的记忆正随之苏醒。

拉法尔则用着差不多的表情,一脸空白地看着V被割伤的手臂。

在光中,连眸色都变得浅淡的年轻人像是忘了呼吸,脑海中响起冷酷的宣告:

我们是被装了人类脑子的人工躯,把管线、齿轮和材料金属错看成血肉。

那么——

V是什么?

那几道伤口流出血来,顺着金发男人手臂流淌到指尖,滴落在地面。它坠落得悄无声息,但在拉法尔鼓膜中轰隆作响。

那是红色的血。

那是人类的血。

所谓真实,当然是对所有人而言,无论是自认为人类的人工躯,还是自认为人工躯的人类。

而在这两个人看不到的地方,这光如同有穿透万物的力量,无论是否在窗边,所有待在室内的船员都被它所笼罩。

第一舰桥的叶莲娜舰长站起身来,和她周围的管制员联络员一同,悄无声息呆立在原处,这里没有命令的传达和警戒声。

战备舱中,安娜塔西亚标枪似地站在那里,和作战部队一起执勤,光雾渗透进来时她先是惊讶,可没等有所反应,她眼中神采褪去,陷入空茫。

打着呵欠值班的罗修正拨弄手里的星球模型,回住处休息的雷伊刚点开门禁,他们在不同的地方被光卷过,静止成动弹不得的塑像。

回到解剖室外的舷窗走廊,光没有一点衰退的意思,V就像不怕它灼伤双眼一样注视着,从无比的震惊到平静,只用了半分钟不到。

他整个人的气质陡然变了,无论温和还是冷峻都成为过时的外衣,剥去后,里面是严丝合缝的寒霜和铁血。

他想起来了。全部。

“拉法尔。”

V转过脸面对与他遥遥相望的银发青年,像突然不知该如何调动自己的面部表情给出微笑,此刻神情复杂到空洞。

他的话语像堵在喉咙里,被他颤抖的嘴唇和牙关强行挤出来,伴着悠长的叹息和痛苦。

他语气冷硬:“下一次我们还能走到这里吗?时间……如果真的停留在那一刻就好了。”

然而它总要前进,前进到不知何方。

这一次。下一次。

拉法尔此刻试图显现在脸上的神情太多了,一时间混乱无比,最终只能呈现冻住一般的苍白。他抬起手,试图抵抗光的侵袭,可没有魔法能抵挡它,他来不及。

拉法尔急促地呼吸,辨别出它是什么——这是高浓度的光铱,却和浓氧强风一样并非他们的助力,反倒能让人溺毙在其中。

他们陷在没能察觉的星龙潮中了吗,探测器没有给出预警,这不做警示的突然袭击是神匠和分析机的阴谋?

光如同石化咒术冻结他的身体,拉法尔已经比所有人坚持得更久,然而越是抗拒,这无孔不入的光就越是像鞭笞的刑罚捶打人身,摧残意志,要让人屈服似的给予身心双重的苦难。

它比方才枯眼水给拉法尔带来的痛苦更绵长,他眼前变得模糊一片,即使如此,他还是固执地向V所在的方向走了一步。

“告诉我。”拉法尔呼吸都很艰难,口鼻里满是血腥,可他还要开口。

“让我们变成这样、又在控制我们的人……你也在其中吗?”

V现在脸上表现出来的神色既不是冷静也不是克制,跟忍耐也相去甚远,他根本毫无表情,就像拉法尔过去曾揣测的,指挥官的笑容是锻炼出来的肌肉记忆,当他不再牵拉他的嘴角,这张脸森冷无比,目光能把人剜出窟窿。

可是拉法尔却能用仅存的视野,认出对方眼中极力想凝聚的真挚感情,表现得异常笨拙,根本不像他。

最终回答这个问题的不是V,也不是分析机的电子音。

“不要这样揣测他。这艘船之所以如此,是我希望他们能继续作为人类活下去。”

非常温柔的嗓音,温柔到易碎,仿佛只能小心呵护才不会让它沾染凡尘。

这声音不属于拉法尔所知的任何人。他意识到它属于谁。

可是拉法尔没有看到任何身影,他甚至捕捉不到声音的来源,痛苦遮蔽了所有。

神匠纽特·法拉契的声音仍在继续。

“别让我失望,拉法尔。你要模仿我。追赶我。”他轻声说,“你要成为我。”

这是再寻常不过的话音,却让银发红眸的年轻人痛苦地蹙紧眉头,不仅头脑,身体也感到四分五裂。

V三两步冲上来,紧紧拥住已经没有力气站立的拉法尔,朝某个方向吼道:“住口!法拉契!别用神经束刺激他!”

陷在怀抱中的拉法尔耳边夹杂着已经听不到的呼喊,眼前出现影影绰绰的黑斑,他的精神无以为继,即使想要强撑,也有人不许他再挣扎,按下了休止键。

他来不及发问,问原因、问理由、问他是否被欺骗。

最终,拧起的眉心不情愿地舒展,他的意识寸寸断裂,坠入深渊般的黑暗之中。

他没有听到声音最后说:

“——拉法尔,你必须要超越我。”

光中的死寂铺开,没有慈悲地收割所有,仿佛在为这骤然降临的结局做闭幕宣告。

仅剩下V在纯白里一动不动,像一尊毫无温度的雕塑,他怀抱的人已经没有呼吸。

但这不是死亡,而是、又一个开始。

他用力闭上眼睛,可这驱除不了现实的发生,甚至就算闭眼,他也能非常清晰地想象出这片星域正在上演的一幕,无论阿刻罗之中、还是阿刻罗之外。

舰船各处的人动了起来,他们此刻没有自主意识,像经历一场怪诞的集体梦游,非常有秩序地朝同一个方向走去——核心部维生舱室。

舱室中,那一个又一个应该装有“第一代船员”的休眠舱在分析机操作下纷纷打开,里面空空如也,正等待它们的寄宿者归来。

从来没有人在这艘船上出生,这些休眠舱内部的铭牌铭刻着他们从旧世界启程时亲手刻下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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