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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阿刻罗号正在向库伊伯漂流岩带全速航行，作乱者得到惩治，幸存者隐藏悲痛，难以救治的伤员一个接一个进入休眠舱，那段时间，舰船内情绪药剂的使用量达到了顶峰。
许多人变得沉默，在内心筑起高墙，即使船舱内外已修复崭新，公共场所也几乎没有人影，他们忘不了曾泼洒过鲜血的每一个地方。
人们待在房间里的时间占据大多数，不愿面对同僚，不愿与之交谈。阿刻罗号不再是他们短暂停留的航行工具，而是要在可以预见的全部时间内承载他们的一切……他们被困在这里了，星空对他们的残忍不比同胞砍下的屠刀要少。
但即使九成船员都不在岗位，阿刻罗号依然能够顺利运行，这得益于构造体的接管。拉法尔现在和分析机主机连接在一起，负责航行、监测、数据处理和研究……好像就没有他不负责的事情，但他做的得心应手。
不需要管理的舰船，身为指挥官的V也不再那么忙碌，他每天的例行公事就是探望——病房区走上一圈，看一看他挂念的人，然后跟愈发沉默的阿比林喝一顿酒，巡视船舱，偶尔外出接收光铱，最后，其余所有时间都在主机房度过。
分析机萨耶罗的主机在距离动力区不远的底层甲板，整个房间温度偏高，V通常要把外套挂在外面再进去，否则待久了就是大汗淋漓。
“V，看看我新写好的书。”
金发男人刚用权限刷开门扉，里面就传来拉法尔的声音。听到它，无论V此时拧着眉头还是板着脸，他的神情都会因此放松一些，加快走进去的脚步。
“我可能看不懂，但你真的很了不起。”看着飘到自己面前的厚书本，V只瞄了一眼封面上的书名《光铱适应性法术系统改造全书》就摇了摇头，手指轻点上面的署名，问，“R.F，为什么要用缩写？”
“因为萨尔沃说，未来我的身份伪装成法拉契的复制体更能让人接受。” 拉法尔会叫自己的创造者法拉契，这可能是跟V学的。
“人类真奇怪。”角落被书堆包围的身影这样说着，伴随叮叮当当的声音——拉法尔抬起手时，系在腕间的铃铛会响。
即使变了一副面貌，他还是没有舍弃V送他的礼物。
V走到拉法尔身边，伸手把对方的银发轻轻拢到耳后。小构造体在一个月前从自己的人形身体中睁开眼睛，他选择了自己的面容，比起英俊更倾向于偏中性的美丽，他很喜欢这张脸，认为V也会喜欢它。
V当然很喜欢，多了这样一位可以对话的朋友，在这个压抑的环境下简直是他的救命稻草。他今天拿来的是棋盘和饮料，微笑着让拉法尔手下留情，开始两人之间的对弈。
“法拉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不过……他还是把对于新式人工躯的构想完成了。”
“是的，依照时间表，一百四十小时后即将开始临床试验。”
就算他们在这里一直不停地聊天下棋，拉法尔也有能力分心处理船上所有问题。构造体已经拥有和人类无异的灵活身躯，之所以需要一直留在主机房，也是因为他现在和分析机是效率更高的“有线连接”。他的后颈有一个接触式的“接口”，后方连接管线，跟输液针一样便利，这边说着话并不耽误他思考别处。
为此，萨耶罗还抱怨自己失去了工作。
V移动棋盘上的棋子，深金色眼睛抬起瞄向对面的青年，缓缓说道：“最近船上有些传闻，你知道吗。”
“没有我不知道的事，你在小看我吗。”霸道的构造体毫不客气地将了一军，让吃掉的棋子一头撞在V手上，“不过我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你说的是哪一件。”
金发男人忍俊不禁：“一个关于有求必应的神灵的传闻。”
“……”拉法尔手停了下来，眼睛不由自主瞟到一边。
“通过房间交互墙陪那些尚未走出阴影的船员聊天，合成故乡的曲风勾起人的怀恋，创造小小的幻境，送上满是回忆的小礼物让他们聊以慰藉……你能同一时间干多少事？说来听听。”
“总之，远远没到我的极限。”拉法尔板起脸，一本正经地说，“人类真难懂，我只是给出他们想要的东西，达成他们微不足道的愿望，结果收到的是一张张痛哭流涕的脸。”
“因为你能轻易洞察人类冷暖，满足他们的渴望，这本就是神灵才会有的无所不能。”V认真看着他，故意下错棋，被拉法尔瞪了一眼。
“你在取笑我吗。”
“我怎么敢。”V失笑，把棋子挪回正位，上挑的唇角却因想起来一些事而折回，“如果阿比林愿意和我来这儿听你开导就好了。”
“我不开设心理咨询课程。”一头银发的漂亮青年嘴上这么说，却转而告诉V，“我从数据库里找到一些能用上的资料，可以帮到他，你不用担心。”
V听后，脸上带着笑意：“这样看来，我好像对你许下了很多愿望。”
“的确。不过没关系，谁让我是好心的‘神灵’呢。”拉法尔用棋盘游戏把自己的“信徒”杀得片甲不留，消遣完他，直接把对方还没说出口的愿望替他说了，“人工躯的实验我会保证万无一失，萨尔沃将会获得自由的身躯。”
是的，几天后的那场临床试验，萨尔沃自告奋勇成为了实验体。
提及这件事，V确实不可避免地担忧：“在卡辛诺拉，‘人工躯’不算一个好名声。”
“用龙体材料和半机械器官构成的人工躯可以最大限度在星空存活。”拉法尔不允许任何人质疑他的专业性，就算V也不行，他当即蹙起眉，“虽然他不太喜欢我，但这不会影响我的操作。”
在得知纽特需要谋求人类在深空生存的新形态时，萨尔沃毫不犹豫选择让他拿自己当实验品。他已经无法在从病床上起身，从此以后都要这么活着，既然有让他保留大脑又让身体自由的方法，何乐而不为呢。
可更深层的原因永远是爱，只要能帮到纽特，萨尔沃从来都是即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他强行让拉法尔分别评估自己和纽特作为实验体的适应性，已经罹患脑污病症的纽特当然会败给他，在构造体权威的判断下，就算是神匠都要妥协。
改造也的确非常顺利，萨尔沃成为阿刻罗号第一个人工躯，成为全新的“人”。他在测试完所有人格项目和运动指标后奔到纽特的医疗车前，告诉对方他的施法能力也如预先判断的那样没有失去——假以时日，包含那种可以称为“治愈术”的光铱魔法，所有被调整过星空适应性的法术都能在阿刻罗号上实现。
V当然也为友人的“康复”由衷喜悦，他们早已不能追求太过完美的结局，如果这个技术可以普及，他的那些战友……也都能用这种方式回来。
纽特当时选择让所有保留大脑完好、尚未死去的人进入休眠的做法是多么正确，他的思考从来没有停止，他早已预想到了。
而拉法尔的诞生、他精准到已经超越人类的技术，就是最后一块拼图。
那一晚V跟阿比林喝酒，也许是看出他的神情跟平时有点不同，原本寡言的副官问起来：“发生了什么好事吗，统帅。”
“没什么。”人工躯技术现阶段还是秘密，人们仍带着在地表时的成见，需要给它改个名字，稍做包装，否则会跟构造体横空出世一样得不到该有的效果，因此V选择暂且不提。
他随口道：“我只是想起我们第一次远征。还记得吗，我们那时还是新兵，所有人几乎都没在那么冷的地方待过，一开始差点连取暖设备都点不起来，闹了不少乌龙。”
“当然记得，最后还是硬拽来冰原人替我们把关才解决的……我们还挖过那里的温泉，您能想起来在哪儿吗。”
“想不起来了。”V笑着摇头，“其实时间根本没过去多久，可我们经历的太多了。”
阿比林不置可否，他静静听着啤酒罐里气泡在奔腾，重重叹了口气，忽然道：“在这里死去，人会去哪儿？回到卡辛诺拉，我们的故乡吗。”
V不知道这个答案，他们也同样不知道那颗星球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被潮水般的恶魔淹没？在无尽的破坏中终于分崩离析，山河倾覆了吗。
他们未能看到卡辛诺拉终末的景象，想必就算死亡，大地母亲也不会欢迎他们用灵魂的方式回归吧。
阿比林怅然若失的声音响起：“有时候我会想，踏上旅程真的是错误的吧，可是能够遇见莉娜真的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一件事，即使她已经……”
V目光一黯，莉娜·乌德卡已经死亡，连被改造成人工躯的机会都没有。
但今天的阿比林没有因为提起这件事而忽然激起不平的情绪，他的嗓音里透着久违的高昂：“我昨天收到终端递送的一段数据，是莉娜准备纪念日礼物的影像，那个做了一半的礼物今早送到我房门前，是个相框。”
V意识到，这是拉法尔实现的愿望之一。
“她做得很认真，都不知道萨耶罗之眼把它记录下来了……日常数据应该早就被覆盖，这段影像恢复起来应该很难吧。”阿比林捏着啤酒罐，用力抹了把脸，“我把上次我们一起的合照放进去了。统帅，这是拉法尔……那个构造体做的吧？如果你能看到那个小家伙，替我好好感谢他。”
身后有回忆，前方有灯火，人就有希望。也许，跨过时间丢弃悲伤的人们就愿意向前看了。
V替阿比林高兴，借着这个名义，他去生态温室摘了不少花，给拉法尔编了花环送过去。待在房间里的构造体不知他用意，头发沾满扑簌簌掉落的花瓣，还嫌弃这东西有点丑。
V笑了，藏起他小小的私心，觉得一切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可是另外一边，重获新生的萨尔沃却要眼睁睁看着纽特衰弱下去。
将大脑放入人工躯需要脑部完好无损，纽特早已失去最重要的条件，即使再怎么拖慢三型类兹体素浸润脑部的时间，它也不可能停止把人变成无知无觉的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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