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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拉法尔知道罗修的暗示是什么意思，连同V和法拉契将说未说，被他一再无视的选择，都是在向着那个方向做出努力。

他们无非想告诉他：我们现在可以回头，回我们的故乡卡辛诺拉。

被这些幸存者亲手抛弃的故土，就因为忽然意识到与其让它因太阳的毁灭而毁灭，不如废物利用当成一个选项，然后就迫不及待捡起来，拍掉上面的尘土摆到他眼前。

乍一看，比起挣脱引力束缚前往别的星域，走一走回头路性价比极高。拥有创生能力的星辰元素卡辛诺拉也有，拉法尔追求的可以让他的人类研究发展下去的前提条件那里同样具备。那些人在为发现这个盲点感到欣喜，觉得只要提醒拉法尔向后看一看，他就能恍然大悟，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忽略了那条捷径。

可事情并不是这样。

向前还是向后对拉法尔而言并没有本质区别，无论哪个方向都是“新世界”，是他从未踏足的未知，所以一开始，他早已把二者放在同一起点，编排、计算、推敲过它们哪个更可行，哪个成功率更高。

返回卡辛诺拉不是被他遗忘，而是被他淘汰的选择。

就算地表恶魔奇迹般在阿刻罗号启程后的一百年内灭绝，笼罩大陆的魔法污染在接下来的两个千年之内也不会消失，人类在毒气下消失殆尽，最终只留下一个足要花上万年之久自净的星球——他本就要争分夺秒，回去难道还要从最基础的环境净化开始吗。

或者，人类花费更长的时间，通过抗争让恶魔和自身陷入彼此都无法彻底将对面置于死地的状态，这代表他们至少还拥有足以僵持下去的力量，可这种代偿性消耗又会带来新问题，地表魔力浓度会低微到施法者几乎绝迹，别说复现神代之辉，人们回到刀耕火种的时代都是大概率事件，那么卡辛诺拉基本跟一颗死星区别不大。

改造一个残缺的旧世界为他所用，比在新土地上开垦要难得多。

而这许许多多的可能性，都已经被拉法尔细致思考，结果就是他能在贫瘠又蒙昧的“故土”获得成功的概率是零。

即使加上罗修通过超尾“惊鸿一瞥”得来的影像资料，也只能得出卡辛诺拉如今的污染状况比预想稍好，根本不足以颠覆认知。

拉法尔已用上所有的理性、公平和客观来评判它们的优劣，最终却是看似疯狂的毁灭一击机会更大。

那叠资料被他随手撂在一边，拉法尔没回去继续给V当抱枕，反正已经出来，他索性去了趟办公室，把这些天积压的工作一项一项清理。

大型建设模块的工程组已经全员返回，否则运送器械会因为距离逐渐遥远变得困难重重。回来的人越多，就代表拉法尔把自己计划隐瞒下去的成功率越低，他瞄到雷伊从三天前就开始向他提起的申请，字里行间都在敦促他尽快赋予培育小组对胚胎保管室的操作权限。

这是他们定好的计划，他的副部长显得急切也很正常，但拉法尔还是要再拖延一段时间，至少拖到所有人返回之后——到那个时候，他这边的事应该也尘埃落定了。

虚拟屏幕投射出的模拟星图被一道红色的直线分割，拉法尔盯着上面一个个被他投放出去的红点，低声道：“还有一半。”

星龙的高速飞行能力允许他在短时间内搭建起直至太阳的桥路，他必须在光铱彻底消散前踩着它走上一次，擦燃这根火柴。

——可你该知道结果的，对吗。

拉法尔心底的声音冒出来，是代表他质疑悲观的那一面，一直阴魂不散。

他沉默了很久，密密麻麻的待办事项化为不成谱的音符，落在他眼里却解读不出，他心思早已不在这里了。

拉法尔挥了下手，屏幕上的文字彻底打散变成乱码，一行一行被删除干净。

他关上办公室的灯光，就这么在黑暗中枯坐了一整晚。

接下来的几天，V见到的是一个更阴沉更疲惫的拉法尔。他们只能在一起吃一个早餐，然后拉法尔就会在船上消失，连每晚的观影邀请都无法赴约。V装作毫不在意，只能从夜半醒来时两个人枕头紧挨在一起、旁边的位置还有些体温留存中意识到拉法尔回来过，只是又离开了。

还有多久？几个月、几周还是只剩几天？

铡刀尚未落下，不确切的时间给人带来的永远只有焦虑。

新的一天来临，V迎来的是这段时间以来唯一一个独自晨起的早上，拉法尔终于打破习惯，彻夜未归。

这也代表倒计时比V想象得更为紧迫。

他环顾四周，目光依次落在枕边的终端，新搬来的书柜，墙壁上的投影装置，以及拉法尔为了他在屋子里穿着更舒适而特别订做的几套家居服上。

他发出叹息，这气息久久回荡在空气中，像是再也不能消散。

拉法尔手里拎着甜点盒，是为自己没能跟V共进早餐做出的补偿。他连日的奔波已经耗尽最后那点精力，即使是构造体强韧的精神海也禁不起他这么折腾，星龙要飞越的“桥墩”越来越多，跟随的法力丝线也变得非常纤细，最终，他昨天在牵引龙群时睡着了、或者更确切地说，他因为力量透支失去了一段时间的意识，等在漂流岩上醒来，他手里的线早已绷断，早餐时间也迟了很久。

船舱中到处弥漫的光铱魔力刺激着他的皮肤，就跟细小伤口泡在盐水里一样折磨人，他需要睡眠和恢复，但最重要的是要跟V赔礼道歉——他们已经连续吃了好些天中央厨房的饭菜，他昨天本来答应V要亲自做早餐给他。

“V，我回来晚了。”

拉法尔将近中午才踏入家门，然而他忽然顿住了，并在下一个刹那闪现到楼上。

“……V？”

他朝屋内唤了一声，没人应。

房间所有东西都在它应在的位置，不见凌乱。床上有掀开的被褥，边柜上有没喝完的水杯，因为拉法尔答应的早餐没有兑现，床边有拆开包装的巧克力，浴室里仍有潮意，代表洗澡的时间没过多久。

可无论哪里都没有那个男人的身影。

V不见了。

拉法尔在房间门口静止，瞳孔猝然紧缩，捏着甜点盒的手微微发起颤。直到几秒钟后他才敢确认这个事实，这不亚于把他心脏豁开一道口子。

这里不可能遭到入侵，环绕房间的禁制依然在运作，没有谁能带走V，分析机被他屏蔽，法拉契也陷入了沉睡，还会是谁？还能有谁？

定位他的颈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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