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还没等保罗想好怎么开口, 亚历珊德拉却先他一步说话了：“跟我去雷蒙德神父那儿。”

“不。”

没有任何犹豫的，保罗直接就拒绝了：“他不会饶恕我的，不会有任何人宽恕与恶魔做交易的人。”

“保罗……”

亚历珊德拉露出一抹哀伤的神色：“能告诉我，你到底是为什么要和恶魔……”

“小姐, ”保罗打断了他, 此时此刻，他的表情算不上有多好看：“时候不早了, 我得出工了, 恕我失陪。”

“等一下！”

亚历珊德拉扯住他的衣袖：“你都这么难受了，怎么还能去工作？爸爸不是给了你休息的时间了吗？”

听到她提起阿尔弗雷德先生, 保罗脸上的神色一变。

他缓缓转头, 那湛蓝的眼睛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狼狈。

“是的, 小姐。”他说道, “但是我们是不可能随便休息的，主人的宽厚不是我们任意妄为的理由。”

亚历珊德拉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即便您的父亲允诺我们休息，我们也只能最低限度地放松一下, 没人会喜欢光睡觉不耕地的懒牛。”保罗凉凉地说道，“请您原谅, 我真的得走了。”

亚历珊德拉望着他仓促的背影, 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等到保罗的身影再也看不到之后, 她才慢吞吞地, 从小木屋里走了出来。

在环顾这简陋的木制建筑一圈后, 她心里产生了一种名为迷茫的情绪。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一个或许被她一直忽视的问题……

……她所生活的世界, 真的是个平等而充满善意的世界吗？

亚历珊德拉年纪尚轻, 短短十几年的岁月里，她的活动范围一直是家里这个广阔的庄园周边，再就是镇上，除此之外，都是一片空白。

对此，她也并不在意。对亚历珊德拉来说，这片庄园无疑是一块净土，里面有种着果树和花卉的巨大花园，有养着可爱羔羊的牧场，仆人们热情而勤劳，她的父亲慈爱又温厚，都到这地步了，她还有什么可不满的呢？

每天悠闲度日，喝着下午茶作画的少女，她并不能意识到，并非所有人都能像她一样舒适。

在她看来，自己的父亲——阿尔弗雷德·怀特是一个仁厚的庄园主，他从不在她面前斥责仆人，也不会随意打骂他们，很长一段时间，亚历珊德拉都为有这样一个父亲而骄傲。

但是，她突然回想起来，当那个可怜的马修被狼咬死之后，她的父亲只是皱了皱眉，问起那头狼的下落。在得知保罗杀死了它之后，父亲又再度眉开眼笑起来。

就好像，马修的死根本就不算什么似的。

亚历珊德拉一瞬间呼吸有些困难。

她跌跌撞撞地，朝自己常呆的小教堂走去。这个小教堂是她的父亲专门为她建造的，这足以看出他有多么宠爱这个女儿，亚历珊德拉每每遇到什么烦心事，都会选择在那里祈祷。

阳光穿过那镶嵌着彩色玻璃的窗户，直直地落在那雕饰精美的圣母像上，亚历珊德拉走到她面前，提起长及脚踝的裙摆，慢慢地跪了下去。

她低下头来，低声地说道——

“神呀，我此番前来，并非是想向您祈求什么——或许我是心有所愿，但此时此刻，我的内心却被另一种情绪所充斥，无论如何都要像您诉说。”

“我只希望这是我的错觉，或是我毫无根据的臆想，可是神呀，我真的是在履行您对我的劝诫，在好好地对待我的同胞们吗？”

亚历珊德拉的心中充满了迷茫，她看向面容沉静的巨□□白色雕像，忍不住说道：“您告诉我们，人人生而平等，不应因财富的多少、貌美与否去区别对待他们，但凡是信奉您的，都是我们的兄弟姐妹。”

“但是既然如此，有为什么要有主从之分、贫贱之分呢？”亚历珊德拉问道，“我这才发现，我是多么幸运——或者说怯弱，享受着所有人的服务，却不去问他们是怎么来的。”

“我所饮用的蜂蜜美酒，是由那种植葡萄的佃农们辛辛苦苦地制作的，我所食用的山禽细肉，是由猎户们小心谨慎、冒着被撕咬的风险捕到的。我享受的是别人的恩惠，却不能为他们付出相对等的回报——”

“也许是有回报的，但那太少了。”亚历珊德拉喃喃自语道，“他们——他们本不该受到这个待遇。”

那些照顾过她的仆从面貌一一从她眼前闪过，她们无奈的笑容，小心翼翼的态度在她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直到和她相处了一段时间后，她们才真正敞开心扉，愿意同她真心相待。

可这是离她最近的仆人了，亚历珊德拉可以保证自己善待了她们，但那些在她视线之外的人呢？

此时，她突然就想起保罗那苍白无力的面容。

是因为这样吗？因为长久的不被公平地对待，才使得他接受了恶魔的邀请函，走上了黑暗的道路？

保罗之前被马修欺负的事，亚历珊德拉是知道的，她曾尝试和自己的父亲告状，却被他笑着摸头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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