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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8 章
眼前的一幕和山上被丢弃在樟叶树下的野猪骸骨, 还有在梧州城发生过的惨案，这一切几乎完全重合。
凤归晚身子摇摇欲坠，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突然冒出个可怕的念头, 沉默半天才摇摇头, 甩开脑中的胡思乱想，可一双腿仍旧软得厉害, 一旁的柳云简伸手扶住了他。
凤归晚侧头, 对上柳云简同样震惊的眼。
“和梧州城消失的姑娘一样对吗？”凤归晚艰难的挤出一句话，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柳云简沉默的点头。
“这里与梧州城相隔几千里, ”凤归晚脑子一片空白, 盯着地上的骸骨只觉得心口沉甸甸的, 轻声问：“云简, 你说……是巧合，还是……就是它？”
“不知道。”柳云简摇头，半晌才叹了一口气道：“是不是它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们都食人不是吗？”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凤归晚努力找回理智, “留在这小镇吗？还是继续回梧州？”
“你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何必要问我？”柳云简看着他, 说出他心中的话：“它既然开始食人, 就一定不会只吃一人, 守株待兔也是个好办法。”
“嗯。”凤归晚点头, 与柳云简一合计, 便准备留在这小镇。
回去的时候，刚好碰到也同样回客栈的赵无眠, 他脚步匆匆, 似乎很着急, 连迎面而来的凤归晚都没看到。
“赵无眠……”凤归晚开口叫他，赵无眠却装作没听见，一向平静的神色竟有些慌乱，飞快的迈入房中关上了门。
凤归晚一愣，下意识的拍了拍他的门，门竟然还被反锁了。
凤归晚皱了皱眉头，“赵无眠，你开门。”
“等一下。”赵无眠的声音从门内传来，“我身上有些脏，换身衣服再出来。”
凤归晚还准备拍门，柳云简却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对他摇了摇头，压低声音轻声道：“他身上有很浓的血腥气。”
血腥气，他昨晚干什么去了？
凤归晚皱了皱眉头，柳云简却拉着他到一旁，低声道：“你昨晚不是问我看到了什么吗？”
“你看到了什么？”凤归晚问。
“我昨晚看到了一条蛟龙，与夜游节那条一模一样。”柳云简轻声道：“晚晚，夜游节那晚那条蛟龙就是赵无眠吧？”
凤归晚愣了一下，选择了沉默。
“我昨晚看到他了，你不要想瞒着我，我什么都知道了……”
凤归晚知道瞒不住了。不知道为什么，赵无眠那妖性的一面很不喜欢用他的真龙之身，总喜欢用从前的妖身。恰巧那日在玄武城的夜游节上，赵无眠在幻术上用的也是妖身，于是柳云简能一眼看出来，并认出是赵无眠也很正常。
凤归晚抿了抿唇，算是默认了，半晌又问：“然后呢？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柳云简把他拉开一段距离，低头凑到他耳边，声音轻不可闻。
可凤归晚的神情逐渐惊惧，看向赵无眠房间方向的眼里满是不敢置信，到最后唇色苍白一片。
“不，不可能，不会的，不会的。”凤归晚摇头，一翻话说得跌跌撞撞，“我不信。”
赵无眠怎么可能会食人呢？他怎么会生吞活人？
“我亲眼所见。”柳云简目光坚定，丝毫没有说谎的样子。
凤归晚脸色苍白，牙齿下意识的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他脑子乱糟糟的，不敢相信柳云简的话。
他也知道赵无眠人性的一面是不会干这种事的。
可是那妖性的一面呢？
那臭妖怪他会干吗？
大概会！
他是妖，屠戮是他的爱好，嗜血残暴是他的本性，当初伏灵山血流成河就是最好的证明。
在他眼里，猪狗牛羊是食物，人类也是。
越想越害怕，凤归晚脸色惨白，抖着声音道：“我去问问。”
“不能问，问了他一定不会承认，谁做了坏事会眼巴巴的承认，而且还会打草惊蛇。”柳云简抓着他的手，目光锐利冰冷。
凤归晚心里乱成麻，恐惧又无措，只觉得嘴里苦的厉害，沉默半晌才道：“该怎么办？”
“眼见为实，你若不信，一试便知。今晚只要他再动手，就一定会露出马脚。”
凤归晚抿了抿唇，默默的点了点头回了房。
半盏茶的时间后，赵无眠敲门进来，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发尾微湿，身上带着水气，明显是沐浴过的模样。
凤归晚坐在桌边看书，抬眸看了他一眼，又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你刚刚那么着急回房干什么？我叫你都没听到。”
他的反应，赵无眠并没有发现不对劲，自顾自的解释：“我身上很脏，衣服上沾了些不干净的东西，哥哥看到了会不高兴，想先洗干净了再来见你。”
不干净的东西，血吗？
“你昨晚……”凤归晚眸光暗了暗，顿了顿又道：“他昨晚又出来了。”
“嗯。”赵无眠点头。
凤归晚咬了咬下唇，突然想到柳云简的话，有些话到嘴边，想问又不敢问。
或许问了也没有用，因为赵无眠与那臭妖怪虽然共用一个身体，却并没有共同的记忆。
算了，柳云简说的对，只要再动手就会露出马脚，眼见为实，他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他从来都不会怀疑赵无眠，可他不信那臭妖怪。
“对了，还有一件事，”凤归晚想起与柳云简说过的，要留在这几日，于是道：“我爹要去云昭，大概会路过这里，所以这几天我们暂时留在这里。”
“好。”
*
午夜时分，夜幕深沉，今晚大概是个不眠夜。
果然，赵无眠的窗又开了，一抹如鬼魅的身影掠出窗外，几个跳跃间就消失在眼前。
与此同时，柳云简的房门也开了，像早就准备好似的，点燃一张符箓，而后带着凤归晚飞快的追了出去。
夜色似化不开的墨，但好在柳云简足够厉害，前方明明什么都看不见，他却带着凤归晚在街中高低的建筑中跟着符箓穿行。
符箓燃尽，幽白的火焰熄灭，化成灰烬随风飘散在眼前偌大的农家小院中。
“大概就在这里了，”柳云简放下凤归晚，放缓脚步，抓着他的手悄悄往院墙而去。
院中似乎有硬鳞爬过沙石的响动，紧接着木制门窗碎裂的声音过后，一声凄厉稚嫩的女声响起。
刚爬上墙头的凤归晚就看到了令他肝胆俱裂的一幕，蜿蜒绵亘的巨兽盘在院中，漆黑的鳞片冰冷阴森，在夜色中泛着暗青色的光，狰狞的头颅从碎裂的窗口探入，叼住屋中面色惨白的少女，高高仰起头颅毫不犹豫的一口吞下，少女的尖叫消失在那血盆大口中。
从小院墙头的角度看，能到一团人型物从它的七寸喉管一直移向腹中，恐怖的是，腹中那团人型的轮廓还在挣扎蠕动。
凤归晚只觉得浑身血液瞬间结成了冰，妖兽头颅还在屋中，看不见它的全貌，可留在外头那截躯尾与漆黑泛着青色的鳞片，他可太熟悉了。
屋中传来焦急的脚步和叫喊声，似乎是少女的凄厉的惨叫吵醒了她沉睡的家人。
昏黄凄凉的火烛摇晃间，听着杂乱的脚步声在逐步靠近，妖物红信吞吐，猩红的瞳眸中露出残忍贪婪的光。
正在此时，一道雪白的剑光猛地射向它，原来是柳云简出手了，似乎没料到这么快便会有修士过来，它也不恋战，躲开柳云简的灵剑后，便破开墙面，毫不犹豫从另外一面逃跑了。
逃跑前，它回头看了一眼，透过那残破不堪的墙洞，凤归晚看清它的眼。
是一双像浸了血一样猩红、阴鸷、冷漠又残忍的眼！
是一双和赵无眠一模一样的眼！
凤归晚目呲欲裂，一脸的不敢置信。
那妖物已经走了，可他像魔怔了一样，直勾勾的盯着它离开的方向出神。半晌后才觉得脚软的厉害，顺着围墙缓缓滑坐在地上，伸手抱着自己的膝盖，让自己不至于抖得太明显。
“看清了吧？”柳云简将剑入鞘，顺势坐在他身旁，黑眸中波澜不惊，“眼见为实，这一次可以相信我了吗？”
凤归晚沉默着点头又摇头，夜深露重，他的发梢被寒露沾湿又结成了冰，这会儿凌乱的粘在苍白的脸上，莫名狼狈又可怜。
他将脸埋在膝盖上，目光茫然又无措，半天才轻声道：“下面我们该怎么办？”
柳云简眸中杀机四起：“杀了他。”
“杀了他？”凤归晚瞳孔猛地一缩，愣愣的侧头看他，明明目光清澈，黑白分明，却不知道怎么的把柳云简看得心头发了毛。
凤归晚移开眼，问：“怎么杀？”
“他很厉害，单打独斗我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柳云简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了一包药递向凤归晚，“想办法给他吃下去就行。”
凤归晚目光沉沉的盯着那包药，伸手接过，撑着墙角站了起来。
天色渐亮，日上中空的时候赵无眠回来了，和昨天一样，他洗完澡换了衣服才来找凤归晚。
凤归晚和柳云简靠在窗边说话，后院里的腊梅开得正好，红得似血一样。
见赵无眠过来，他收回目光，把桌上的糕点移向赵无眠。
“用早膳了吗？刚出锅的绿豆糕，还是热乎的，要吃点吗？”
赵无眠不疑有它，伸手捏起一块放入口中，温热粉糯的糕点在舌尖化开，赵无眠皱了皱眉头，味道有点怪。
“好吃吗？”凤归晚问。
“还行。”
凤归晚笑了笑，将绿豆糕移向赵无眠道：“那就再吃点。”
寒风呼啸，天际落下大大小小的水珠，好像下雨了。
“喝酒吗？”柳云简突然问。
“不喝。”凤归晚摇头。
“喝。”赵无眠却是点头，“下雨天，适合喝酒。”
柳云简弯起唇角道：“何况这可是我们三人第一次坐在一起喝酒。”
或许也会是最后一次。
他说完伸手关了窗，叫来小二，红泥小火炉热着酒，微甜的桃花酒气充斥满小屋。
不过一杯，凤归晚竟趴在桌上睡着了。
赵无眠起身将他抱回床上，盖上被子，一回头，一把剑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赵无眠皱眉：“干什么？”
“杀你。”柳云简冷声道。
赵无眠挑了挑眉头，对于他的话竟然毫不意外，只道：“杀我？好，不过……你确定要在这房间动手？”
柳云简怔了一下，赵无眠趁机伸出指尖，移开脖子上锋利的剑刃，转身熄灭了热酒的红泥火炉。
柳云简从怀中掏出安神香，点燃插在香炉中。
俩人默契的出门，往后山而去。
雨已经下大了，后山山顶雾蒙蒙一片，对峙的两人已经动了手。
银色的剑光在雨花中飞舞，刀光剑影中看似不分上下，可赵无眠明显站在上风，他舞剑滴水不漏，游刃有余的笑道：“你就这点手段？”
柳云简冷哼一声，长剑在他手上划出冷厉的剑光，嘲讽道：“希望你等会儿还笑得出来。”
“怎么？”
“你还不知道吧？你中毒了。”他默默数了三个数，“三、二……”
一字刚数完，刚刚还占据上风的赵无眠突然手上动作一顿，脸色变得瞬间变得难看，他朝后退了一步，皱眉道：“怎么会这样……”
胸口的疼痛让他站立不稳，他一手撑着剑，一手扶着胸口，身子摇摇欲坠。
柳云简眼里露出得意之色，冷声道：“怎么样？离魂穿肠散的滋味不好受吧？”
赵无眠吐出一口血沫子，目光死死盯着他。“你给我下毒？”
“不是我给你下的，是晚晚给你下的。”柳云简：“但毒却是我专门为你调制的，毒药之最，一旦服下，管你是妖是魔，五脏六腑立刻肠穿肚烂，神仙难救。”
“什么？……为什么？他为什么要给我下毒。”赵无眠瞬间脸色惨白，不知道是毒药发作，还是这个消息打击太大，让他整个人摇摇欲坠，撑着剑的指节青筋狰狞，最终承受不住，“啪”的一声，半跪在地上。
“因为……”柳云简一步一步朝他走近，将剑尖对准他的胸口，“这镇子突然丢了两个人是你吃掉的吧。”
“不是我。”
“我当然知道不是你。”柳云简说得云淡风轻。
“你什么意思？”赵无眠敏锐地察觉到他话中的不对劲。
柳云简眸中闪过残忍的笑，“因为那些人是我的兽宠吃掉，然后嫁祸给你的。”
赵无眠蓦地瞪大了眼睛，“你卑鄙……”
他的声音颤抖，似乎控制不住，猛地从口中吐出一大口血来，一时面如金纸。
“你这离魂穿肠散够毒，我这修为，竟也撑不了多久了。”
“当然。”柳云简笑的得意，“我说过，一旦服下，神仙难救？”
赵无眠抬手去擦唇边的血，没想到却擦越多，他干脆扔了剑，颓然的坐在地上，苦涩道：“我要死了，但死之前却不明白，你是如何嫁祸于我，并让晚晚相信是我吃的人？”
“也好，我就让你做个明白鬼。”柳云简笑了笑，站起身打了个响指，“小黑，出来吧。”
他的话才落音，身后的草地便传来悉悉索索硬鳞压过沙石的声音，半人高的枯草向两边倒伏，阴冷腥风扑面而来。
眨眼间，一条黑蛟从枯草中探头，柳云简伸手，狰狞的蛟头俯低蹭了蹭他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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