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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肉中刺
温玦重伤入狱的当日,温珩登门王府,在外院厅堂跪了四个时辰,中间闻濯衣衫不整出来一趟,丢了句“滚回去”,便没有再搭理他。
他直跪到天色低垂成漆黑,只有府中侍从替他掌灯,传话说摄政王已经歇下,教他早些回去。
温珩不动声色,拖着两条跪的麻木的腿教侍从扶起身,趔趄了几步才终于站稳,他轻声道了句谢,接过侍从手里的提灯,转身挪出了院门。
回到大理寺,请来的大夫正等在关押室的门口,一见他连忙凑了上去,问道:“大人,这到底是用药还是不用药啊?”
温珩没说话,掠过他径自绕近牢房,隔着牢门望见地上躺的不省人事的温玦,隔了半晌,才对跟上来的大夫出声问道:“他伤的如何?”
大夫看向狱中的人抹了把汗,“肋骨断了三根,身上还有处暗伤,要想活命,还得及时医治。”
温玦皱起眉头,“还劳烦您下去将方子誊抄出来。”他示意一旁的狱卒将大夫领了下去。
自己则坐在牢房门口,背靠着牢门低垂下双眸,看不清神色。
良久,从牢房里突然传出几声微弱的咳嗽,他转过头去看,原本躺在地上的温玦,已然睁开了双眼。
他唇色惨白,沉缓地喘着气,身上的衣衫凌乱脏黑,在地上这么一趟,头发也散了,上头还沾了几根穗秆,跟今日他出门时的模样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温月琅,你是嫌命活的太长么?”温珩冷冷道。
他虽心下担忧至深,却又止不住地想用狠话逼温玦反省,只可惜他们兄弟二人,一旦露出爪牙,便从来不会相互谅解。
“哈,”温玦笑了一下,不小心扯到肋骨间的伤,又疼的皱起了眉头,“都这个时候了,兄长都不肯说些好话哄我开心吗?”
温珩站起身隔着牢门看他,语气极淡,“你还笑得出来么。”
温玦当真侧首,向他扯出一副笑模样,“兄长想看,我便能笑。”
“温月琅!”温珩狠狠瞪他,“你跟随韩礼做事,我可以不计较,可你为什么要碰漕运的事。”
今日闻濯给他的这一顿教训,不止是因为沈宓,还有漕运“阴路”的草乌散交易一事。
所以他这牢狱之灾下的合情合理,温珩就算身为大理寺长官,也根本没理由将他捞出来。
他尝试想翻个身,却只吐出嘴里憋的一口鲜血,咳了两声才道:“我只是在做自己该做的事,反倒是兄长你,怎么如今想起来质问我了,是想向摄政王邀功讨赏么?”
温珩教他气的不轻,“那些事涉及官府,怎么就是你该做的了!”
温玦望着牢房屋顶,目光涣散,语气淡淡道:“月琳,廿载之前自从我们走错了第一步,之后的路,就都是错的,如今怎么可能撇得清楚呢。”
他压下喉咙间的阻塞,又缓缓说:“官场还是民间,如今只有能做的和不能做的,没有什么该不该。”
温珩原本麻木的膝盖,教他三两句戳的再次摇摇欲坠,他没忍住瘫坐到地上,“不能回头了么?”
温玦微微摇头,“回不了头,”他猛然翻身,拼尽全力把身体挪到牢房门边,又剧烈地咳嗽了一阵,从牢门的空隙,抓住了温珩冰凉的手:
“要回头,只能以命相抵,但是温月琳,你还欠我。”
温珩红着眼眶看他,“我欠你什么?”
“你欠我一辈子。”他握住温珩的手指突出了骨节,硌的温珩皮肉发疼。
两人交汇的目光,就像是年少时头一次争执时那样剑拔弩张。
其实温珩心里清楚的很,自嘉靖十四年时,温家一族被嘉靖帝暗中灭口,满门余他兄弟二人幸命之后——
他们往日的嫌隙便尽数消散进了家仇之中,化为了血亲的根。
在这茫茫天地之间,他们是彼此的依靠,是彼此的命,无论他们仇视谁,都不会仇视彼此。
真正变化的折点,是在他彻底下定决心后,跟在韩礼身边做事的那日。
忠良一旦沾上仇恨的根,就会面目全非。
虽然他们打的是沉冤昭雪的名头,却因为始终微小的蚍蜉之力,动了旁门左道的心思。
他助韩礼复旧朝,韩礼替他杀仇敌,这一步,是他先踏错,是他先违背道义,跟温玦没有半分关系。
他行差踏错是因,温玦受此牵连,也成为了韩礼的棋子,是果。
他左右摇摆,后悔之心犹豫不决,是因,温玦承他那份职责替韩礼做事,到今日执迷不悟、不知死活,亦是果。
一切皆因他开始,却好像要以温玦作为结束,他这个做兄长的,简直失败透顶。
他掰开了温玦死死握住他的手,夜半时分出大理寺,又浑浑噩噩行到王府,直跪到了天明。
翌日清早府中守门的下人一开门,便瞧见他一副憔悴到底的模样。
昨日他来过,府里的下人瞧着眼熟便多问了几句,听他禀明来意,面上又露出为难,说摄政王还未起身,教他先进门在前厅等。
温珩婉拒,执意在门前跪了下去。
待到辰时,日光明澈,闻濯才从卧居露出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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