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风云涌七(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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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风云涌(七)

世间龃龉之事,或是举世非之而不加沮,或是得人哀叹惋惜、抚慰规劝,从中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而后淡泊明志,宁静而致远。

可身心且要理所当然地撑过去,和如何理所当然地撑过去,这根本是两回事。

一件过去了数载的事情,就算跟眼前需要怜取的东西相比分毫不值,却也会因为人性之中天生的敏感而重见天日。

为什么,我们要把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叫做伤疤,为什么伤疤十有八九埋在皮肉底下?

因为伤疤二字,从本质上就意味一个历史遗留的问题,它抹不掉、涂除不干净,作为一个封存某个鲜血淋漓的记忆,刻骨铭心留在了血肉躯干之上,等着当事人或者旁观者漫不经心的一眼、一言,来重提、来戳破、来撕烂。

它天生就是为了让人感觉到痛的。

起初是皮肉作痛,表面封存完好了之后,就是内里隐痛,倒还不如皮肉痛的那般酣畅淋漓,它是锈刀缠着满身刺,一点一点由浅到深地扎进骨髓里,让你清晰地知道怎么疼、在什么时候疼、到底有多疼。

要将这样的疼接纳、处置淡然,实在很难,而且一个人身上具体的伤疤和隐痛并不止于一条,常常牵一发而动全身才是惯例。

于是,如何撑过去就变得格外重要。

沈宓年纪尚浅,经历诸多往事也称不上千帆历尽,可毕竟好不容易苟活于世,有了些向生的念头,那自然要想着如何撑过去。

千般方法之中,只找到一条出路——也就是纯粹厚着脸皮一些。

贺怀汀要杀,他便给他杀。

世人要骂,他便给他们骂。

他破罐子破摔地想,自己原本就是苟活的将死之人,又不是什么金贵身子,原本他就沾了满手鲜血,何必还要惦记着擦干净手?

人一旦接受自己的恶,便要对这世间龌龊之事生出最大的宽限,对于自己的罪行,也会生出冠冕堂皇的借口来。

沈宓原本就认为自己有罪,至少前两年时恨不得以命赎之,而今因为温饱思淫欲,泡在蜜糖罐子里太久了,竟然习惯了不问世事不理前尘的这种惰性。

但凡偶尔想起来那些糟心事,总要因为手边风雅无边的香兰,眼前满案圣贤诗文,身前万金难求珠玉人、而沉沦于醉生梦死。

心里想要糊弄过去,让自己过得好受一点的念头越来越招摇,它们好像真的一样,让他潜移默化地承认了自己是个天生的君子、拥有高风亮节的梅骨,让他远离了一切血恨喧嚣。

让他清醒又不知廉耻地自愿堕落。

在这场自欺欺人的黄粱梦中,与姚芳归家国并济、整理治灾卷宗与上奏檄文,与宿和谈笑风生、自称“本在烂泥滩,不敢轻贱身”,还与吴清瞳偷换概念,讲什么“将理想拽下高楼,让其在凡尘生花”……

沈宓啊沈宓,你说你可不可笑?

你真该面红耳赤,自惭形秽!

眼前是月桥花院,灯影绰绰,暖光自窗纸渗透到门前,隔开夜色里的孤寂,尽情地在房中顾影自怜。

他站在庭院拱门之下,望着这一片由他促成的温暖,却因为内心铺天盖地翻卷起来的对自己的不齿,而难以挪步毫分。

往前,是清醒梦中装糊涂。

站定,又是剪不断理还乱。

他开始憎恨起少年时读的那些圣贤诗书,君子教义,儒风礼制。

明明不是圣贤君子儒门的人,非要装作一清二白,端着礼教充当好货,搔首弄姿的模样真是引人恶心。

怪也不得贺怀汀能够恨他那么多年。

他冷冷发笑,在夏夜的蝉鸣虫乐里显得格外突兀,下一刻恍然听见房门轻动,还以为是微风吹拂,原地盯了两秒看见门缝猛然从里头推开,下意识就想跑。

却因为反应太慢,直接被撵出来的人抓了个现行。

“沈序宁,你回来不进屋,见着我还躲,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听到熟悉的声音入耳,他此前那股自愿沉沦的念头又从心底浮了上来,脑子里竟也有两个自己的小像在打架。

一个说:你瞧瞧你现在这事不关己的样子,对得起曾经那些冤孽里因你遭祸的无辜之人吗?你难道因为知晓贺怀汀再不对你追究,便心安理得地忘却前事了?你也不想想,贺吴两家如今困境,全都是因为谁种下的孽果在前!

沈宓听罢满心沉痛,又听另外一个说:“你该还的都还了,此生还有很多时间让你去偿还,一昧沉湎于过去又有什么用呢?有花堪折直须折,切记怜取眼前人。”

眼前人……

眼前人看他愣了半晌,还以为在外头当真发生什么事了,急的扛起他就往屋里走,风风火火放到座榻之上,连忙里三层外三层地仔细审察了一遍,见他脸色惨淡,捧着问:“到底怎么了?”

沈宓终于回过神来,低眸瞧见满身衣衫已经被他剥了个干净,整个人就如同一颗去了壳的荔枝一样,白的晃眼、软的让人心生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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