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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3 章
翌日。
昨日发生的事情让桑遥耗费了极大的精力, 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了。
屋子里很暖和,炭火还在燃烧,显然是有人半夜进来添过银碳, 桑遥坐起身有些迷茫地看着陌生的环境, 好一会才想起来她在玉竹轩。
穿好衣裳下床,桑遥推开窗户,雪已经停了, 金黄耀眼的阳光悬挂半空,将屋顶的积雪晒化了, 雪水从瓦片上滴滴落下发出清脆的声音。
“姑娘, 你醒了。”守在门口的绿袄婢女见桑遥开窗,笑着招呼一声推门走了进去。
伺候着桑遥洗漱后又端来了一份清淡营养的早膳。
“二公子呢?”桑遥问。
婢女道:“二公子昨日喝多了,眼下还未起。”
“哦。”桑遥点点头。
吃过早饭, 桑遥提出要在府里逛一逛,婢女不敢阻拦,昨日高随风已经交代过了,桑遥要做什么都不得阻拦。
穿上厚厚的夹袄, 又披上了高随风为她准备的狐狸毛披风, 桑遥走出了院子。
路上的积雪已经融化, 青石板铺就的小路都已经被清理干净,连一点水都没有, 树枝上的雪不时哗啦啦掉落在地,花园里的花匠正在清理着被积雪压弯的花朵。
在南明王府住了小半年,桑遥对府内比较熟悉,她快步走着往南明王妃的院子而去。
门口守着两个小丫鬟, 见到桑遥柔柔行礼, “表姑娘。”她们是见过桑遥的。
桑遥点点头, 说道:“我来给姑母请安,姑母在院里吗?”
小丫头道:“王妃在里面和世子爷说话。”
桑遥“嗯”了一声,“我进去等一下。”说完,径直跨过院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没有人,方才桑遥过来的时候见到一路上都有人在清雪,因而无人通报主子桑遥过来了。
从木廊穿过,桑遥往王妃主卧走了过去。
距离越来越近,桑遥隐约听见似乎有争吵的声音。
“母亲,这件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屋内,高随云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脸色很难看地问。
“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
雍容华贵的南明王妃坐在榻上,对儿子的愤怒丝毫没有感觉,“当初我让你纳她为妾你严词拒绝,怎么如今为了这点小事就来质问你的母亲?”
高随云情绪有些激动,“您当时对我说桑遥是为了银子才来的!”
屋外的桑遥浑身一震,瞪大了双眼盯着门扉,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东西。
明明是王妃她找的自己,说桑遥拿去铺子里询问的木牌是属于他儿子高随云的,桑遥解释说不是自己偷的,她愿意将木牌物归原主。
可王妃的来意并非如此,她让自己进入王府照顾高随云,并言明,只有她在高随云身边,他才能从黑暗的泥沼中重新站起。
至于那个道士也都是王妃安排的,桑遥只是听从安排罢了。
她没想到王妃竟然是这样告诉高随云的,桑遥想起一开始来到流云轩的时候,高随云对自己的态度,原来是因为王妃的话而对自己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
王妃正了正身子看着高随云,“你不是真的爱上了那丫头吧?”这一点她决不允许。
那时候高随云说娶桑遥为正妻的时候,她便察觉到了事情可能要失控,便利用小儿子的手找到了冯道士,将预防此事的后招拿了出来。
这一招的确很有效,桑遥被赶出了王府。
高随风身体颤了一下,抬起头看着母亲坚决地摇头,“没有,我只是很讨厌被欺骗隐瞒而已。”
她满意地点头,她就知道自己这个大儿子不会让自己失望。
“随云,你要知道你能康复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南明王府的未来全都在你的手上。”
高随云道:“我知道,母亲。”
所以那时候,他发觉自己爱上了桑遥,提出要娶她为妻的时候,见母亲的态度,他便知道他们时间没有可能,虽然很心痛,但还是配合了母亲顺势将桑遥赶了出去。
叹了口气,王妃又道:“你也知道,母亲为了找到桑遥费了多大的功夫,她不过是个工具而已。”
桑遥浑身僵硬地呆在原地,屋内的一句句话声如擂鼓般撞进自己的脑袋里。
高随云在听到她称桑遥只是工具的时候,眉头皱起,表情变得有些难看,“母亲,不管怎么说她的确治好了我的腿。”
当初他命悬一线之际,母亲求到了一位大师那里,大师告诉她,只要找到某个拥有特殊八字的姑娘将她带在身边,用她的气运滋养高随云,他便能度过此次难关。
王妃斜靠在软塌上,涂着大红丹蔻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把玩着手里的玉如意,说道:“关于那块护身符的事我的确一开始就知道,只是既然她是来帮助你的,你是她救命恩人这件事对我们来说不是更好么,她会更加死心塌地照顾你,对不对?”
高随云有些迟疑地道:“母亲,转移他人气运为己所用到底会不会伤害桑遥?她的气色非常差。”
王妃无所谓道:“大师说了,只是会身体虚弱一段时间而已,我已经给她父亲百两黄金,足够她用药调养身体了。”
不知什么时候眼泪一滴滴落到地面上,桑遥僵硬的身体因震惊而颤抖。
原来,原来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局而已,她只是里面的一颗棋子,一个治病的工具人而已。
心??????口传来隐隐的痛,桑遥抬手揪住胸前的衣服紧紧按住那颗每跳动一下都会痛的心。
这一刻,她感觉到自己到底有多么白痴,多么可笑,她自以为是的报恩,原来只是别人下的套而已,自始至终被耍的团团转的人都是她。
“呵、呵呵。”
桑遥扯了扯僵硬的嘴角,露出一个难堪痛苦的微笑。
一直被蒙在鼓里的人不是高随云,而是她自己!
“表妹,多亏有你。”
“表妹,夜晚凉当心身体。”
“表妹,我已经跟母亲说好了,我要娶你为妻。”
过往的一句句话语浮现在脑海里,桑遥觉得自己像个小丑一般,被人利用榨干了身上的价值还不自知,竟还在因他们相爱而不能在一起感到痛苦愧疚。
真真是个笑话,他们只用了一点点手段就把自己牢牢地控制在手里,旁观她是如何死心塌地照顾高随云。
甚至不惜自己生命。
“表姑娘,您怎么不进去?”
扫雪的刘嬷嬷回来了,见到桑站在门口不动,疑惑地问。
屋里的声音戛然而止,“吱呀”一声,房门被人猛地拉开,高随云的脸出现在眼前。
“遥、遥遥!”
高随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有些呆愣地看着泪流满面的桑遥。
心脏急速跳动起来,一股令人震颤的恐慌自心底蔓延开来,他伸出手,声音紧张道到发出一丝颤抖,“遥遥,你听我说。”
“说什么?”桑遥脸上挂着极为讽刺的笑容,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坠落,眼眶通红脸色却是惨白,她盯着高随云的脸,“原来一直被欺骗被隐瞒的人竟然是我自己。”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高随云拉住桑遥的胳膊迫切地想要跟她解释。
“放开我!”桑遥大喊一声用尽全身力气甩开了他的手。
“还有什么好说的?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个工具而已,一个工具喜欢上了主人是不是很可笑?”
她大喊着,心里的委屈难过再也压抑不住,“难为你陪我演了半年的戏,竟还那么投入。”
高随云脸色极为难看,恐慌和心痛快要将他淹没,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桑遥对他来说已经变得极为重要,看着她痛苦心碎的模样,高随云似感同身受般难过的快要喘不上气。
“不是的,遥遥,我是真的爱你的。”高随云急切地解释,“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相信我!”
“时至今日你还在装什么?我在你眼里不过是阿猫阿狗,兴趣来了就逗一逗解解闷,觉得没用了就一脚踢开。”
她声音变得嘶哑,情绪过于激动身体虚弱地摇晃了一下,她扶着身旁的廊柱,冷冷地盯着他,“高世子,你的心好狠,连一丝活路也不留给我。”
高随云看着她虚弱的模样,心疼地不得了,想要上前搀扶,可却被桑遥那充满恨意的眼神牢牢定在了原地。
****
高随风听婢女说桑遥去外面闲逛,便准备去找她。
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哭声传了过来,高随风倏地抬头,只见桑遥脚步虚浮地哭着跑了过来。
突然,桑遥脚下一绊,整个人往前跌去。
“小心!”高随风大喊一声,飞奔过去堪堪接住桑遥。
“呜呜,送我回家,我要离开这里。”桑遥哭泣着浑身发软地倒在高随风怀里。
“这到底是怎么了?”他抱扶着桑遥站起身,见她这般面色不由焦急起来。
“我要...回去。”桑遥喘着气一副快要昏死过去的模样,吓坏了高随风,来不及询问原因,一把将桑遥抱了起来,“来人,备车!”
高随云追过去的时候,只见到飞快远去的马车。
****
“废物!一群废物!”
高随风将手里的茶盏狠狠砸在地上,瓷片飞溅吓得屋里的人浑身一颤。
“你们都是京都有名的大夫,怎么连什么病都诊不出来?”高随风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房间里四五位大夫面面相觑,说也不敢说话。
“出去!通通滚出去!”
他大吼着赶走了所有的大夫。
“遥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将你伤成这样?”高随风坐在床边握着桑遥的双手,满眼心疼之色。
从王府出来后,桑遥就昏了过去,高随风请了好几批大夫却无人能诊出她到底生了什么病。
脸上的泪痕犹在,她静静地躺着呼吸微弱,高随风拧了条热帕子仔细地给她擦了擦脸颊。
“林子。”高随风喊了一声,林子走了过来。
“你在这里好好守着桑姑娘,谁也不能探望,我要回府一趟。”
“是,二公子!”
高随风交代了一番,骑上马往王府奔去。
“我大哥在哪?”高随风一路飞奔到了流云轩。
“世子爷在书房。”夏儿应了一声,话音刚落便见高随风几步过去一脚踹开房门走了进去。
“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一把揪住坐在书案后面的高随云,黑着脸,眉宇间充满了戾气。
“随风,遥遥她怎么样了?”高随云顾不得被揪住急忙问道。
“你还有脸问?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她现在昏迷不醒,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别怪我做弟弟的不顾亲情。”
昨日大喜今日大怒,这二十来年他的心情从未像现在这样起伏如此之大,高随风虽然不知道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这件事一定与大哥有关系。
“昏迷不醒?”高随云面色一白,眼神变得痛苦,“都怪我,是我伤害了她。”
“到底发什么了什么事,说啊!”高随风揪着他的衣领将他从后面拽出来吼道。
嘴唇动了动,高随云白着一张脸将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你说什么?”
听完后,高随风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你是说,这一切都是你与母亲的计谋?利用遥遥借运给你?”
他简直不敢相信,他一直怀疑桑遥入府的目的,却没想到这一切的幕后操纵者竟然是自己的母亲!
“原来我一直在误会她。”高随风喃喃着,想起以前他对桑遥的讥讽和刁难心里升起一股愧疚。
忽然想到什么,高随风盯着他,“她的身体变成这样是不是借运造成的。”原来无人能查出来的病症竟然是因为这个。
高随云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高随风眼神冰冷地看着他,“你冒充了我得到了你不该得到的东西,从现在开始,你不许再靠近桑遥一步。”
“你凭什么这么说?”高随云不甘示弱地瞪着他,“遥遥她喜欢的人是我,我是伤害了她但我会用一生来弥补她。”桑遥心里还有他,否则她不会因为自己的欺骗如此伤心,他只要好好道歉,桑遥肯定会原谅他的。
“你休想再靠近....”
“世子爷!世子爷,找到了!”
忽然松子大喊着跑了进来,见到二人这番模样愣在当场。
高随云平静下来,“什么事?”
松子看了看高随风,见主子没有说话,便回道:“世子爷,昨儿个正阳观的徐道长云游回来了。”
半晌,高随云没有说话,松子疑惑地看着他,这件事不是很重要吗?怎么世子好像并不在意了?
高随风哼了一声道:“原来你也在找徐道长,真是可笑,自己设的局竟然还怀疑别人。”
原先他一直在怀疑桑遥因而想要搞清楚她的一举一动,可后来怀疑被打消,他便没有再派人盯着道观了。
高随云挥了挥手,“让他们不要盯着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啊?”松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傻眼地看着高随云。
“怎么了?”高随云问。
松子支支吾吾道:“世、世子爷,我、我已经让人将徐道长请过来了。”
“你!”
松子额头冒出冷汗,一脸委屈,他哪知道世子突然不感兴趣了。
高随风冷冷道:“既然请人来了那就听听吧,我也想知道你们究竟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这件事既然是他母亲与大哥两人计划的,看大哥的模样里面似乎还有隐情。
****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松子将一位身穿藏青色道袍的中年道士带进了小花厅。
一番寒暄后,各自坐下。
高随云开门见山道:“道长,今天请您过来是因为有件事想请教。”
徐道长面容慈和,眼睛一直看着高随云将他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突然说道:“世子的意思我已然知晓。”
二人面面相觑,高随风道:“道长已经知道了?”他看了眼松子,松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表示自己什么也没说。
徐道长问道:“桑姑娘可还好?”
此话一出,几人皆惊,高随风情绪立刻有些激动地站起身道:“道长神哉,桑遥她如今昏迷不醒,恐有性命之忧。”
徐道长神色平静地点点头,目光落在高随云身上,“一名换一命,逆天之举无人能救。”
二人大惊,高随云“腾”地站起身,大惊失色道:“道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什么一命换一命?不是借运吗?母亲说过没有性命之忧的。
心乱如麻,二人紧紧盯着徐道长,想要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唉!”徐道长叹了一声,将事情全说了出来。
“你本逃不过此次劫难,会因意志消沉走向死亡,她为你逆天改命,将自己的一魂一魄放在玉佩中,滋养于你,待你身体康健便是她香消玉殒之时。”
“怎么会这样,她竟为我至此。”
高随云双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那枚玉佩,一开始的鲜红已经变成了浅浅的粉色,流动速度也变得很慢。
心中一颤,恐慌与害怕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喉咙似被棉花堵住快要无法呼吸,心口似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痛的他面容扭曲,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无法压抑住从喉间呛出的哭音。
高随风惨白着脸问道长解救之法,见二人如此,道长起身,留下一句话,“唯佛前供奉的六道子或能保她一条性命。”说完便走了出去。
“六道子?”高随风喃喃着,忽然浑身一僵,骤然看向高随云,双眼迸发令人震颤的寒意,一把揪住高随云的衣襟将他拽了起来,“那天,你砸毁的就是六道子佛珠!”
高随云的眼睛蓦地瞪大,似痉挛一般倒吸一口气,一句似响雷般的话炸的他耳朵哄地一下,全身都变得麻木起来。
那日的场景清晰地眼前浮现,佛珠被砸与石头碰撞的响声在脑袋里回荡,碎片蹦起将他的下颚划出了一道血口子。
“混蛋!”高随风见他默不作声的模样一股怒火直冲头顶,狠狠一拳砸在高随云的脸上。
“你知不知道那对桑遥来说有多重要!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却亲手断了她的生路!”
一拳又一拳,高随风近乎疯狂地模样拳拳到肉,毫不留情,胸膛翻滚着难以遏制的愤怒,夹杂着让他根本不敢深思的恐惧,两者激烈的情绪同时用上心头,令他愤怒的如同一头出笼的猛虎。
“二公子,别打了!世子爷!”松子尖叫着上前拉着高随风大声呼喊着,很快屋外的婢女小厮全都冲了进来,一群人用尽了力气才将二人分开。
高随云倒在椅子边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模样很是狼狈,高随风气喘如牛瞪着眼睛,恶狠狠地看着他,那目光似要将他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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