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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隔世

又一个崭新的六月开始了。

郁呈衍离开医院的时候是个晴天，医院大楼内部阴凉安静，外面燥热的空气中已然可以听见蝉鸣。

办好了出院手续，曲蔚浓推着轮椅上的郁呈衍往外走，他瘦了许多，但依然是俊俏的，一路过去吸引了不少目光，薄薄的夏装套在他身上，合称又妥帖，年轻的大腿下面是两条空荡荡的裤腿，一动不动地垂落下来。

曲蔚浓俯身，脸颊贴着郁呈衍的脖颈，低声道：“阿衍，你看，大家都在羡慕我们。”

郁呈衍蹙眉，低低地哼了一声。

曲蔚浓说得没错，这段日子，在易盼有意无意和其他病人的聊天中，他和她的故事被渲染成了一段历经磨难却终得圆满的爱情故事。

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得到了年轻又美丽的富家女的爱情，甚至在他犯错引发这场事故令她险些丧命，而他又双腿残废之后，她也依然不离不弃，愿意和他相伴一生。

这故事不知被谁放到了网上，还吸引了为数不少的转发，可只有他和曲蔚浓知道，这一切都是谎言，从头到尾，他们谋求的都不是对方的爱情。

但讽刺的是，所有人都用“爱情”来作为他们故事的注解。

也许确实有羡慕，但那些人更多的时候肯定是在背地里鄙夷他，一个吃软饭的小白脸罢了，不过是凭着漂亮脸蛋迷惑人心。

曲蔚浓推着郁呈衍来到停车场，易盼斜倚着车门，已经等候许久。

这还是郁呈衍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到易盼。

易盼比曲蔚浓略高一个头，留着利落的短发，眉眼俏生生的，顾盼神飞，颇有些英气豪气。

拉开车门，两个女孩七手八脚地把郁呈衍弄上车之后便双双坐到前面发动了汽车，车里的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车在马路上平稳地行驶，郁呈衍已经认了命，闭着眼睛缩在座位上，毫不关心她们会把他带到哪里去。

等到车停下的时候，郁呈衍睁开眼，发现他们又回到了颐和路 610 号。

院子外墙上的蔷薇再一次盛放，几条长长的枝丫垂落到地上，地面上落了不少花瓣，已经被行人踩踏成了一滩烂泥。

郁呈衍再一次坐到了轮椅上，易盼把车开去了车库，曲蔚浓推着他往前走，边走边说：“怎么样，阿衍，是不是很惊喜？我已经把房子重新收拾过了，以后你就能有自己的房间了呢！”

走到院子中央，郁呈衍下意识看了一眼当初被霍琦打碎的那扇玻璃门——那些玻璃片片都完整光亮，遥遥映出了他们的影子。

“这个房子里已经死了两个人了，我妈妈和我婆婆，她们肯定在里面等着我们呢，你猜第三个会是谁？”

曲蔚浓喃喃低语，边走边抬头望向虚空——比之前更多但是也更加清晰的青黑色线条组成了一张巨大的张牙舞爪的笑脸，仿佛随时要将她笼罩。

进了屋子，曲蔚浓把郁呈衍推向一楼右边的房间。

房间早已经经过了精心布置，红色的被单床罩枕头，挂着长长的红色幔布的中式四柱床，就连地毯和茶几上的罩子也是血一般的颜色。

满目皆红，全无其他颜色，不像婚房，更像血窟。

郁呈衍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怎么样，阿衍，喜欢吗？我觉得婚房红色最喜庆了，我要你一睁眼就看到，这样你就不会忘了你现在是我的。”

郁呈衍喉结滚动，半晌才说：“我知道不是真的想跟我结婚，何必要弄这些虚的。”

“嘘……”曲蔚浓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走到一边去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房内霎时暗下来，混沌得如同鸿蒙初开。

曲蔚浓在无风的黑暗里一寸寸挪过来，一头极茂密的长发寂寂然地披在肩头，让郁呈衍想起了在许多恐怖片里看过的含着无穷怨恨的女鬼。

“唰”的一下，一声脆响打破寂静。

郁呈衍在黑暗中咬牙切齿地瞪大了双眼，脸颊上火辣辣地痛楚告诉他——曲蔚浓对他动手了。

他来不及思考，也来不及阻止，曲蔚浓干脆利落地在他脸上唰唰唰地抽了好几下，每一下都下了狠劲，打得他双颊几乎失去痛觉，只感觉到一股热流从鼻腔里涌了出来。

下手虽狠厉，但曲蔚浓的声音依然无比温柔：“阿衍，在医院我就想做这些了，我一直等到现在，你知道我忍得多难受么？”

郁呈衍伸手抹去脸上的鲜血，冷冷道：“何必这么折磨我，你要报仇的话，把我杀了就是了。”

曲蔚浓摇头，说：“怎么会呢？阿衍，我这么想要把你留在身边，我怎么会杀你呢？”

微风吹动窗帘，带进来一束光，刚好照在曲蔚浓身上。

曲蔚浓站在轮椅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郁呈衍——她像往常一样随意地披散着那一头浓密得过分的头发，脸颊过分的白，眼珠又过分的黑，好似一个回魂的纸人。

站了片刻，曲蔚浓笑了。

郁呈衍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如果说从前的曲蔚浓是个低眉顺眼情绪稳定到没有起伏的木偶，眼前这具木偶明显已经引线错乱不受控制，透出了浓浓的癫狂。

曲蔚浓无声地抿着嘴笑，弯腰凑近了郁呈衍——她伸出双手，哄孩子般揉搓着他的脸，为他揩去了脸上的血迹，眼神里隐隐地还带了几分疼惜，仿佛动手的人不是她。

“真可惜，多好的一张脸啊......” 曲蔚浓有些痴迷地看着郁呈衍，从那棱角分明的浓秀双眉开始，一寸寸地用眼神描摹着他直挺的鼻梁、上扬的眼尾、含情的薄唇。

最后，她再一次望着他的眼睛，轻轻说：“真可惜，脸是好的，心是烂的。”

郁呈衍咽下一口带血的唾沫，下一秒就被曲蔚浓揪住了头发。

“你如果杀的是我，我可能也不会像今天这么恨你，可是你把我的婆婆杀了。”曲蔚浓脸上的笑容未变，另一只手恶狠狠地捏住了郁呈衍的下巴，“我现在，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

“是啊，可惜了，早知道就拿着钱跑了，我现在也很后悔，”郁呈衍抬起头，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

曲蔚浓松开手，在卧室里不停踱步，边走边自顾自地说话：“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是钱吧？没错，就是钱，为了钱你骗我说你爱我，装出可怜又无辜的样子，实际上从你认识我的第一天就在算计我，是不是？”

不等郁呈衍答话，曲蔚浓又快步走回来，俯身去看他：“告诉我，你是不是天天在心里笑我蠢呢？我以为你说的都是真的，你却让人来把我的婆婆杀掉了，我还以为你都是为了保护我，我真的太蠢了！”

郁呈衍沉默地看着曲蔚浓——她脸上的表情有痛苦、不甘、自嘲，更多是咬牙切齿的恨，这恨让她一双眼睛红得几乎滴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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