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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4 章

事实证明, 这个主意有点馊。

家里的东西在大火里已经付之一炬，他们只抢救出了身份文书和银钱之类重要的，于是在镇上休整了一日, 备下衣物干粮, 第二天才出发。

因为不急着赶路，何小川的身体还有些虚弱受不得颠簸，一行人决定步行。

何福本打算自己背儿子, 不过被弘烨鸡贼地抢了先, 只好扛着行李在前面开路。

被魔气改造过的身体强健得不像话, 弘烨是妖身, 更加不知疲惫。

他们遇到岔路口就抛树枝决定方向，一路除了午时用餐都没有停歇过, 等到夜幕低垂都还脸不红、气不喘, 丝毫不觉得累。

反倒是一直趴在男人宽阔的背上, 只偶尔下来活动一阵的何小川, 倦得直揉眼睛。

何福看得心疼，站在高处四下张望了一阵，道：“前面有个村子, 咱们去借宿歇息一下吧！”

弘烨自然没有不应的，于是按着他指的方向走去, 不一会转过一个弯, 便见到沿着小路走到尽头，前方果真露出几个屋顶。

何福面现喜色，立即加快了步伐, 行至一半却突然被人从后面扯住了手臂。

他奇怪地回过头, 就见青年皱起眉头：“有点不对劲。”

“啊？”他转回去, 认真地观望了一阵, 并没有发现有不妥的地方，这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村子。

此时他们已经离得近了，可以见到有人影在来回走动，时不时传来大人喝斥孩子的声音，很常见的农村忙完了一天的景象。

见到他眼中的不信，弘烨提醒：“你可曾听到鸡鸣犬吠之声？”

何福仔细探耳去听，发现果真如他所讲，那边只有人声传来，其他的除了鸡鸭狗叫声，也没有猪牛之类的声音。

不过他并不觉得这有多大问题：“或许是这里官府乱收税，大家都不敢养。”

他也是听老一辈提过，以前县里曾经出了个贪官，要求各家养了家禽动物都得另外交税，那几年村子里都不再养狗养鸡，连墙边种菜都没敢。

然而他话音才落，房子那边立即就传来了一阵狗叫，紧接着又是“咯咯咯”的鸡鸣，还有翅膀扑腾的声音。

何福：“……”

弘烨眼含笑意，又道：“这个时候各家各户都该做饭了才是，可我瞧着那村子里却尚无炊烟。”

然后他们就看到，几丝袅袅的烟火从屋顶上缓缓冒起。

何福：“……”

这下便是傻子都知道，那村子绝对有问题。

何小川也不困了，从小兔叽背上滑下来，啼笑皆非道：“这是拿我们当傻子呢！”

何福无语了片刻，扭头便准备离开，可回首却发现，方才他们来的路已经不知在何时消失，面前是一片比人还高的荆棘。

“啊！”何小川低呼一声，下意识地往青年身边缩，一骨凉意打尾椎骨直冲上脊背，身上汗毛直竖，“有、有鬼？”

何福也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胆子大，敢和狼群野猪搏斗，可对上鬼怪之类却不免胆寒，也就是经历过亲眼见到兔子化成人身，才勉强保持了镇定。

“阿烨，咱们该怎么办？”这个时候他自然把兔子妖当成了主心骨，只是心里仍旧惴惴的，怕他不是对手。

弘烨搂住少年轻声安慰，待他没那么害怕了，轻哼一声，道：“既然有人盛情相邀，那我们就去看看。”

说罢也不管他的反应，拉着少年的手便往前走，何小川方才还怕得不行，感觉到他的温热的体温，心里反安定下来，走在他身边还有兴致四处打量。

何福心里打怵，但是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除了面前通往村子的小路之外，其他方向都遍布荆棘，想退也退不出去。

他暗叹一声，跟在了一人一妖身后，视线不期然落在他们交叠的手上，心里蓦然升起一股古怪之感——这两个，是不是过于亲密了一些？

不过想想在弘烨化成人形之前，儿子整天将他揣在怀里，连晚上睡觉都没有分开过，又觉得恐怕只是一时还没有转换过来。

就这么一念之差，何福没有及时将他们隔开，以至于日后一人一妖越来越亲密，最终令他后悔不已，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此刻他只顾着提防那古怪的村子，一双眼睛警惕地四处打量，连路边的草丛都没有放过，生怕里面突然窜出甚么邪物。

可出乎预料，一路上他们都走得顺顺当当的，及至到了村口，也没有发生意外。

就如同他们之前听到的一样，村子里一派温馨详和的氛围，大人们在聊着今日发生的琐事，孩童在他们脚边嘻嘻哈哈地追琢打闹，偶尔有调皮的孩子撞到了大人的身边，被捉住一顿喝斥。

无论怎么看，都跟寻常乡村无异，只是如此一来何福心中更加不安。

虽然他近期才真正接触到妖，但以前曾听过一些传闻，只有修为深厚的妖物，变幻出的景象才会更真切。

视线不由落到右侧的青年身上，很想问问他到底有无把握能对付，毕竟除了救活自己之外，从没有见过他使出别的神通，原形还是那么个弱巴巴的小兔子。

不过弘烨像没有察觉到他不信任的眼神似的，拉着少年的手，径直向村人直了过去。

很快就有人发现了一行人的到来，闲聊的人停了嘴，好奇地看过来。

“你们是什么人，到我们村来有啥事？”

弘烨神色自然地道：“只是普通路人，经过这里有些累了，想借宿一晚。”

“这样啊……”那问话之人热情地道，“那就请客人住我家吧！正巧这两天我儿子不在，有间空房。”

“那就谢过大叔了。”弘烨点点头，跟在那中年人身后，两人一路上还闲聊了几句，很快就到了他家。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乡村小院，土墙草顶，墙角散着些耕地的工具，及竹筐等物。

中年人将他们请进屋，房间不是很大，还算干净整齐，散发着泥土的潮湿味道。

“请客人先安置，我去叫家里老婆子多备两个菜。”

弘烨谢过之后，那人摆着手说不用客气，双方推拒了一番，最终收下了他递出的伙食费。

“那我去杀只鸡，不能叫你们吃亏了。”中年人说着笑呵呵地去了，显然对于意外的进项很高兴。

等人走得不见人影了，何小川问出了阿爹的心里话：“小玄，这一切是不是太正常了点？”

从进村开始，两人就没有说过一句话，默默地打量着村子里的人和物，却发现这里的一草一木，包括村里人的言行举止，都没有任何怪异的地方。

如果不是之前亲身经历过说什么来什么，还有突然冒出来截断了退路的荆棘，恐怕他们当真会以为这里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子。

然而正因为太正常了，反而更加令人毛骨悚然，好像暗地里隐藏了无数的鬼魅，随时都会跳出来择人而噬。

“我们真的要住在这里吗？”何福忧心忡忡地道，“万一晚上睡着了，不就直接成了别人的盘中餐。”

说到“餐”字，何小川立即接话：“我可不敢吃这里的东西，到时候会不会引起怀疑，直接露出他们的真面目？”

父子两人就差把“忧虑”两个字写在脸上了，弘烨忙安抚道：“别担心，我已经知道是什么东西在暗中作怪，你们该吃吃，该睡睡，剩下的交给我来处理。”

何小川最是信他，闻言顿时安心不少，不过还是很不解：“就不能现在就把它抓出来吗？”

“还不到时候，”弘烨解释道，“这东西胆子小，只敢躲在暗地里算计，稍有点风吹草动就不敢冒头，只有见到我们放松了警惕，感觉没有危险了，才会出现。”

胆子小=本事不大，这下就连何福都没那么紧张了，有些忧虑道：“那如果它一直不冒头呢？我们是不是会被困在这里？”

“没错，”弘烨点头，“不过不用担忧，给我点时间，就算它不出现，我也能把它抓出来。”

见他这么自信，何福深感自己之前恐怕是小瞧了他，主要是他的原形太具有欺骗性了。

巴掌大的一只小兔子，长得油光水滑，整天被儿子揉来搓去，痴缠在他身边撒娇卖萌。

即便化成了人形，也不见威武健硕，看起来瘦巴巴的，又长了一张漂亮得过分的小白脸，着实让人生不起敬畏之心。

弘烨可不知道他的腹诽，想到他也算自己在这个小世界的岳父……可真是一个新奇的体验，前几世占着这个身份的人，基本上连灰都被他扬了。

以少年对他的重视，以后估计很难将人撇开，但他又不希望两人之间被过多地打扰。

心念一转，突然问道：“你可想学些法术？”

“我可以吗？”何福当然想了，但凡是雄性，就没有不追求力量的。

之前他还觉得自己很强，但经历过之前的惶恐不安和无能为力，才发现他以为的那点本事，在某些存在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当然，你的身体被我改造过，已经算不得凡人了。”弘烨笑道，“不过具体能修炼到哪一步，还要看你自己的努力。”

“我……”何福不好意思地搓手，“那个，有点笨，就怕学不会。”

“试试就知道了。”弘烨叫他坐到床上，教他把手和脚摆出五心向天的姿式，随后一指点在他胸口，传了一道气进去。

“心神跟着这道气走，什么时候感觉到气变粗了，就代表你成功了。”

对于一个从未修行过的人来说，想要入门是很难的，不过有了他这道气的指引，相当于手把手带着人写字，便是再蠢笨的人也能学个囫囵。

何福点点头，闭着眼睛按照他的说法行事，很快整个心神全部沉浸其中，相信他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真正地入门了。

弘烨见状回转身，立即便对上一双期盼的眼睛。

“小玄……”何小川可怜巴巴地道，“我也想学。”

“自然会教你的，”弘烨笑道，“不过得等你身体彻底康复之后。”

他早就发现了少年体内存在着另外一股力量，准确地说不是力量，应该是可以吸收某种能量的容器。

正是有这个东西在缓慢吸收着能量，他才支撑了十几年，没有被体内盘桓着的魔气，给彻底腐蚀掉身体。

也因此，注定了他同自己和何福的修行方向不一样，得等体内的魔气清空，才能进行修炼。

否则这几乎水火不容的两者同时存在体内，首先肯定会疼痛难忍，进一步伤害他的身体，且若是一个不好，恐怕得炸了。

听了他的解释，何小川有点失望，不过他也懂得小玄是为自己好，乖巧地点点头表示明白。

弘烨点点他的鼻头，笑道：“虽说暂时还不能教你修行，但是我可以教点别的东西，想学吗？”

“别按我的鼻子！”何小川飞快退开，捂住口鼻，控诉道，“我的鼻梁本来就不太挺，再压扁了怎么办？”

“又不是豆腐做的……”弘烨嘟哝着，见少年一脸防备，只好道，“行吧，不按了。”

见他不太相信的样子，又一本正经地道：“别离我那么远，这里不安全。”

何小川翻了个白眼，脸上写着大大的“无语”两个字，刚才他还说没危险，这么快就变了说辞，骗鬼呢！

“真的不会再按你的鼻子了，我保证。”弘烨无奈道，“不想听听我要教你什么吗？”

少年这才卸下防备，慢吞吞地靠了过去，好奇道：“什么呀？”

不怪他如此紧张，主要是小时候见到过村里的一个小孩，奔跑的时候没注意撞到了墙上，把鼻梁给撞断了，从那之后他就成了塌鼻子。

自己已经够丑的了，万一鼻子再塌了，那得丑成什么样？小玄这么好看，肯定会嫌弃他的。

“读书写字，想学吗？”弘烨笑眯眯地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在他面前晃了晃。

“想！”何小川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地答道。

其实在他小时候很向往读书人，阿爹还答应过要送他去学堂，只是计划还没有来得及实施，他就得了怪病，家里的钱财都用在延医请药上，最终只得不了了之。

近几年身体越来越差，他几乎都已经断了这个念想，不过现在小玄说了自己能好起来，他自然又有了期盼。

“原来小玄你还识字的，”少年双手合十，闪着星星眼，“妖都这么厉害的吗？”

其实不然，这个世界有除妖师，他们大多不分清红皂白，遇到妖就捉，为了保命，妖们要么避世不出，要么争分夺秒地修炼，增加自己的实力。

况且他们也对人类的学识没多大的兴趣，因而十个妖里面有九个都是文肓，会读书识字的寥寥无几。

原主胆子小，一直窝在山上，以前连人都没有接触过几个，后来吸了魔气也一心搞事，更不会在这方面花费时间了。

不过弘烨经历了几世，即便是没有用心，也自然地学到了许多东西，这个世界的文字与第一世的类似，略对比一番，就掌握了七七八八。

“是啊！而且不止这一点，我还懂很多东西。”他一点也不脸红地应下了少年的夸赞，压低了声音诱惑道，“想学吗？”

“想！”少年的眼睛更亮了。

“想的话我全都可以教给你，不过你得拜师。”弘烨这才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来，唤声师父我听。”

“小玄……”何小川狐疑道，“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在哄我？”

“我哄你什么了？”俊美的兔妖满脸无辜，“凡人学艺本来就要拜师，难道我教你许多东西，连一声师父都不配吗？”

这倒也是，村子里有个人去了镇上学了木工，回来后都是一口一个师父的。

只不过小兔叽的表情和语气，总让他觉得不太对劲，但思前想后都没有发现不妥的地方，何小川犹犹豫豫地还是唤出了声：“……师父？”

“乖徒儿。”弘烨一把将人搂住，对着他的脑门不客气地“吧唧”一口，“给你盖个章。”

少年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捂住额头涨红了脸。

***

何福是被主人家叫吃饭的声音唤醒的，睁开眼睛时还颇有些意犹未竟之感，那道气在体内游走，他精心呵护着已经状大了近一倍。

每到一处便感觉像被轻挠了一下痒痒似的，点点舒适又带点酸麻，等周身都被挠过一通，只觉得通体舒泰。

原来修炼是这么舒服的事，为什么他之前听到的那些故事里，妖怪不是在吸人精气，就是看中了人家小郎君呢？真是奇怪。

“别舍不得了，”弘烨见状笑道，“以后多的是时间给你修炼，只怕到时候反而觉得枯燥无味了。”

何福心中不以为然，面上也表露出来，不过他却并没有争辩，起身认真地弯腰揖手：“多谢教导。”

弘烨摆摆手表示不必，会教他修行纯粹是看在徒儿的份上，以后他能少点打扰他们就行了。

男人踌躇了一下，狠下心道：“我不懂什么大道理，不过也知道传授秘法是恩，以后你就是我的师父，我愿意侍奉在左右。”

说完他有些尴尬，虽然知道青年是妖，且可能活了很多岁月，但因为他之前的形象和表现，在他的心里其实更多的是儿子的玩伴（宠物？）。

反正是放在跟儿子同辈的位置看待，突然从晚辈要变成长辈，总感觉有些奇怪，但得人教导，奉之为师又是应当的。

“不行！”何小川急得喊出了声。

“这个……不太好吧……”弘烨慢悠悠地说道。

“嗯？”何福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察觉到两人的面色都很古怪，茫然道，“怎么了？”

少年不自禁地摸了下额头，赤红着脸低下头，要是阿爹拜小玄为师的话，是不是也要盖个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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