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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元康七年, 春。
江辞卿刚满十五,是在阿娘长辈的庇护和宠爱中长大的孩子,青涩眉眼尽是年少青涩的肆意劲, 及肩的黑发被清风扬起,随意且张扬, 就像瓶刚从冰柜里拿出来橘子汽水。
昨晚熬夜抓了知了猴, 今早就乐颠颠地往后山村里的长辈家中送。
村里人不全将自己看做江家家臣,更多时候都只将江辞卿看作顽劣、惹人疼的孩子, 对江辞卿比对自家孩子还要宠溺。
被随机选中的许凌叔,乐呵呵地接过她递过来的知了猴,处理后又怕她不够吃, 翻出自家小儿子藏起来的存货, 两批混在一块, 将铁锅里的油烧热, 继而噼里啪啦地往下丢。
许凌家的小儿子捂着被威逼后的耳朵,眼巴巴地蹲在旁边,视线时不时扫过坐在小板凳上、喝着专属牛奶的江小家主,昨晚找知了猴的时候就让她多抓了些, 没想到自己就留下一点也会被老爹惦记上。
许幺儿一阵郁闷, 可又转念一想,江辞卿每回都会分给他一半,他少她多, 那就是他赚了啊!
他咽了咽口水, 又开始期盼地瞧着冒着香气的灶台。
这知了猴多是孩子尝个味,为了江辞卿吃着更有味道, 许凌故意多加了辣椒和麻油, 大力搅拌后拿出一大一小的瓷碗, 铁铲大力一刮,直接将知了猴分成两份,多的那一份往小家主怀里一塞。
还没等江辞卿开口说谢谢,他就乐呵呵道:“你廖叔今天买了块好肉,让你今天去他家吃。”
这可不是驱赶、怕江辞卿多吃他家一口饭,而是真心实意地惯着这小孩,生怕自家比旁人差了些,让江辞卿没吃着好菜。
江辞卿早已习惯,双手捧着大碗,笑眼弯弯地答应了声,边吃边往右边小路走。
在旁边等待已久的许幺儿赶紧上前,踮着脚往小碗里一看,就剩下了最小的四五个,不仅没占着便宜还亏了不少,小脸顿时一垮。
许凌才不惯着他,大脚往屁股上一踹:“看什么呢?还不快端到餐桌上,等会要吃的。”
得,四五个都没有,还要全家分……
许幺儿心里苦,许幺儿捧着小碗,看着里头金黄焦脆的知了猴,只觉得自己不是亲生的,旋即又听见自己老爹在嘀咕是不是该去买块好肉,阿辞好久没留在自家吃饭了……
许幺儿叹了口气,确实是亲生的,亲生的才能那么糟蹋,紧接着又开始期盼起来,他爹做的红烧肉可是一绝。
再看另一边,江辞卿刚走到廖家门口,就被廖嫂子热切地拉着进去,廖叔懂木匠活,平日得闲都在套鼓他的一堆木头,专门为江辞卿刻了带竹叶的小碗还有板凳。
几个小孩都委屈巴巴地坐在桌子前,江辞卿没来之前,廖叔都不给他们动筷子。
“怎么现在才来?”廖叔长相沉稳严肃,但看向她时却露出几分温和,哄孩子似的开口。
江辞卿有些不好意思,举了举手中的小碗,解释道:“刚刚让凌叔给我炸了知了猴。”
他顿时皱眉,不满道:“许凌那手艺能吃吗?下次来廖叔这里,廖叔给你加点芝麻进去,保准比他炸的香。”
旁边的廖姨先是拉着她坐下,又道:“你叔说的对,许凌那手艺还是差了些,你看看这碗里的辣椒,一看就是他没炸好,故意多放了辣椒,盖住糊味。”
“对对对,”廖叔立马笑着应和。
江辞卿刚坐稳,那小碗立马就多了几块肉,旁边还有特地提前舀汤放凉的一个小碗。
廖家小女儿拿着筷子,想夹个放在桌面上的知了猴,结果被自家娘亲拍了背,低声斥道:“那是阿辞的,想吃自己抓去。”
小姑娘嘴一撇,她才不傻呢,等会吃完饭偷偷找阿辞要就行了。
她与江辞卿一般大,平日里最爱粘着小家主,笑眯眯地挪着板凳,故意往江辞卿那边靠。
江辞卿胃口不大,又惦记着别个碗里的知了猴,根本吃不完这叠成小山的回锅肉,捧着饭碗时悄悄抬起眼观察,抓住机会,一筷子夹住几片肉,迅速往旁边的小碗里丢。
廖家小女配合地把碗朝那边递。
电光火石间,一递一接瞬间完成。
两个小孩子相视一笑。
廖家父母也笑,不仅不揭穿他们,还奖励了江辞卿一筷子肉和河蚌。
就这样,在江辞卿的努力下,在廖家夫妇的鼓励中,江小朋友终于在即将要撑到嗓子眼的时候扒完了饭,还没放下碗就被廖姨抢去,让她吃饱了出去玩就行。
江辞卿挠了挠头,露出几分不好意思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廖叔很是敷衍,连忙点头:“是是是,我们阿辞长大了,”
话风一转,又笑道:“等会是去和长杰骑马呢?还是和阿福去河边下竹笼?现在太阳还没落下,赶紧去吧,别黑漆漆、瞧不见路了还在外头玩。”
江辞卿嘿嘿一笑,乐颠颠地抱着小碗往外头跑。
廖家那几个小孩见状,也连忙放下碗,急急忙忙跑出家门,跟在小家主后面,吃不完饭也不打紧,当江辞卿的面,阿娘阿爹肯定不会骂他们的。
就这样你一把知了猴,我一把往嘴里塞,几个嘴角全是辣椒皮的小孩,一路呼朋引伴的,终于走到山间低矮平坦处。
小树林中栓了几匹小马,都是家长们精挑细选出来的温顺马匹,前头还有一个肤色白净的少年在等待。
别瞧着面嫩,阿福其实比江辞卿年长了五岁,现在已是一个成功分化的Alpha,见到她们几个小家伙,先是用袖子帮她们清理嘴角,继而将她们一个个抱上小马。
江辞卿从小骑马,骑术自是了得,不消阿福帮忙,缰绳一挥,那小白马就乖乖巧巧地往前跑。
此时日近山间,白色弯月已经出现在遥远天边,微风拂动了青嫩杂草,四周的空气里有一份夏日特有闷热气味。
阿福在后头带着小孩,时不时往前头看一眼,直到……
只见小白马突然加速,马蹄越来越快,带着一股要逃脱的劲,将所有人都抛到后面。
“阿辞慢些!”
“阿辞小心摔了!”
后面追不上的孩子连忙大喊。
阿福也吓得赶忙骑马往前追,可拉远的距离怎么可能轻易追上,只能瞧着她的背影逐渐变小变淡。
江辞卿带着笑,好似听不见他们的喊声,坏心眼地几乎伏在马脖子上,将长鞭不停挥起,呼声从耳边划过,映出落日橙光的眼眸写满了少年人的明朗,那时的她以为自己可以跑赢时间。
“阿辞,你长大想做什么?”
将圆未圆的明月挂在高空,如纱的轻薄灰云,淡淡的遮住月光,望不见尽头的田野上面,仿佛笼起一片轻烟,萤火虫偶尔闪耀,朦朦胧胧,如同坠入梦境,小溪流水潺潺,两个面容稚嫩的小孩并排躺在草丛里。
“阿辞?”得不到回应的狄长杰扭头瞧着她,面容尚未长开,但却已有未来黝黑憨厚的底子。
双手交叉垫在脑后的江辞卿,当即就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长大不当铁匠,当什么?给你吹尺八?”
“也是……也是,你肯定要当锻刀师嘛,”狄长杰傻乎乎一笑,圆溜溜的眼珠里露出几分尴尬,继而又有些茫然道:“那我做什么啊?”
“和我一块做铁匠呗,”江辞卿说的理所应当。
“我也想啊,可是凌叔说我没有天分……”小孩语气惆怅:“你说这铁块就是巴掌大的一块,我怎么就不会敲呢?大家都是一起拿着铁锤敲,就我敲出来的又歪又长还丑。”
江辞卿斜眼看他:“我和你说了几回了,让你不要着急,慢慢来……”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我哪里着急了!只是力度稍微重了一点!”
什么叫力度稍重了些,直接把厚实的铁块一锤敲成两块,连自认为见多识广的凌叔都张大了嘴,表示震惊。
江辞卿笑着摇头:“孺子不可教也。”
狄长杰撇了撇嘴:“算了,就当我没有锻刀的天赋,分明我比你早学锻刀两年,但还是不如你,”
“也不看看我是谁,”江辞卿挑了挑眉,有些嘚瑟。
“是是是,咱们帝星第一锻刀世家的继承人,锻刀小天才,对了,你是不是要满十六了,凌叔说等到十六就可以正式锻刀,不用整天敲铁块,敲完一块又一块没个尽头。”
他们这些江家小辈都是从九岁以后开始学习锻打,从刚开始的烧炉烧炭,然后学习锤法,再到后面允许上炉打铁,直到十六岁真正被允许锻刀。
此间过程不断淘汰没有天赋、不感兴趣的学徒,如今他们这一批小辈里也就只剩下四人。
狄长杰虽然没有天赋,但胜在有一身力气和恒心,日日天不亮就窝在锻刀房中,日落才肯离开。
但有时候再怎么努力也比不上天赋,他已学习锻刀九年,却至今没有打出一把像样的长刀……
今日下午被凌叔叫了出去,两人聊了许久,这才有了现在的迷茫发问。
“对啊,”提到这事,江辞卿忍不住笑弯了眼,带着些许期盼道:“阿娘说她会亲自教我锻刀。”
自从娘亲因病去世后,阿娘郁结于心,常常闭门不出,就连亲生女儿江辞卿也不能日日看见她,这一承诺让一向崇拜阿娘的江辞卿开心雀跃了许久。
“真好啊,要是我阿爹在……”狄长杰突然停顿下来,有些委屈地看着头顶的月亮。
家主说他们的阿爹被派去做了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任务,等任务完成了他们的阿爹就会回来了,可是怎么他都等到分化、等到十八了,阿爹还没有回来。
江辞卿眼神往旁边一瞥,收敛了之前的无意炫耀,装作无所谓道:“不学锻刀就不学呗,又不是只有锻刀一条路,以后我锻刀,你就当我的贴身护卫,我给你打一把世界上最好最好的长刀,然后我们带上阿福,和李知乐一起去跑商队,走遍东夏北狄南梁,再到蛮荒之地去玩玩!”
“蛮荒之地?”狄长杰眼睛一亮。
哪个少年在小时候没做个踏遍山河的梦?
“对啊,咱们去杀魔兽抢魔核!当大侠去!”如黑曜石的眼瞳润亮,像是天上的星,写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苦闷一天的狄长杰莫名松了气,咧开嘴笑道:“好,到时候我们一块去当大侠!”
大风刮走少年嬉笑般的承诺,吹散在风中。
元康七年,夏。
江家迎来了许久未见的热闹,江家唯一继承人在第一次锻刀中,就展现出远超于普通人的天赋。
头一回开炉就挑战最复杂的双手长刀,不仅配上了家传的大马士革钢,还完美解决了普遍容易出现的刀身过轻,刀柄超重,导致挥刀会飘的问题。
要知道的普通学徒在刚起步时都只会选择锻打匕首,一是短小方便,二是时间更短、节省体力。
就算是眼高手低的莽撞学徒也不会去挑选双手刀,最多挑个两尺长、刀面宽大的牛尾刀,哪怕只敲出个刀胚也能让师傅夸奖半天。
这双手刀,哪怕是学习锻刀两三年的老学徒也不敢轻易尝试,唯一可惜的便是江辞卿尚未分化,不能用精神力将魔核篆刻入刀身中……
不过也不打紧,帝星已有提前检测ABO分化的检测标准,江家谨慎,连着检测三次,才真正敢确定江辞卿会分化成Alpha,检测失误的几率本来极小,再加上往前的几辈江家家主都是等级不差的Alpha,故而众人都江辞卿抱有极大自信。
江辞卿锻刀成功的那一天,带着成箱祝贺礼物的人从山顶排到山脚,再绕着都城一圈。
更有甚者,已亲自扛着材料和礼物跑到江家,向江辞卿预约铸刀。
不怪他们着急,江家现任家主因为身体原因,已极少开炉锻刀,一年最多有两把长刀流出在外,好不容易盼到小家主长大,还是个天赋异禀的锻刀师。
可不把他们乐坏了吗?
只不过小孩子贪玩,不仅不搭理人家,甚至穿着华贵锦袍,与阿福、狄长杰等人在山中骑马飞驰,眉眼皆是少年得意的骄傲劲,看不懂阿娘眼里的担忧,只知那日她被夸做帝星最耀眼的天才铸刀师,皇室世家皆对她百般夸赞。
那年江辞卿刚满十六,正是风华正茂少年时,又是期待又是盼望地迎来了自己的分化。
那日发生的极其突然,江辞卿再怎么回忆,也只能记起那日的天不算晴朗,阴沉沉的云压着群山,时不时传来的雷声好似警告。
锻刀房依旧低矮沉默,火光映着红土墙,炉里的柱炭炙热逼人,少女将长发绑在脑后,汗水顺着脖颈落下,平日里早已习惯、甚至觉得称手的重锤,突然化作无法抬不起的巨物,随着脱力的五指落下。
——啪!!
地板被砸开,骤然出现一个巴掌大凹坑,石灰与火星一同溅起,汗水滴落在眼前的凹坑里,那是江辞卿失去意识后的最后记忆。
说起来也是可笑,江家的铸刀天才在自己最爱的锻刀房里,分化成一个史无前例的、最低等级的d级Alpha,甚至说是d级都算安慰她了,连信息素都感受不到的Alpha……
算什么东西?!
还不如一开始就是个Beta,不留给她任何希望,也不至于从山顶跌倒谷底,再告诉她,自己是废物一个。
天才锻刀师?不过是个笑话。
那是一个干燥到极致的夏天,江辞卿躲在接近四十度的锻刀房里,毫无形象地嚎嚎大哭。
十六岁的小孩,还没扛起肩上的责任,也没学会如何压抑自己的情绪,只知道曾经的憧憬化作幻梦一场,短暂一碰就已破碎。
她的梦破了。
身体不好的阿娘抱了她很久,说了好多个对不起。
多到江辞卿停下哭声,颤着声安慰对方:“阿娘没事的,不当锻刀师就不当吧,我和知乐去跑商队,我可羡慕她了,才十六就跑遍了整个帝星。”
阿娘红了眼眶,哑着声道:“可是阿辞……你不能离开南梁。”
江辞卿不明白,仰着头看她。
阿娘露出一个极其悲伤的笑容,努力和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解释:“南梁国君忌惮前朝旧臣,表面大肆封赏安抚,实际在暗地里一直打压着我们,你如果离开都城,就是把自己的性命送到他的手中,”
她停顿了一下,偏着头好似回忆:“还记得阿娘和你讲过的前朝废帝吗?后头被封为楚湘王的那位,我们都以为没事了,皇帝都换了又换,没想到他们从未放下警惕之心,一场大火将楚湘王府烧得干干净净……”
“剩下的前朝旧臣也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只有一个有作用的江家和从不参与朝政的李家还在。”
江辞卿睁大覆满水雾的眼睛,看着阿娘眼底映着火炉的光,想要摧毁这一切,却被大风削薄,最后只剩下隐忍的恨意。
“阿娘没用,只能让你远离都城,远离他们的监视,不暴露身手,可是……梁季他比他父皇祖父还要狠,平庸?呵!他就是个毒蛇,哪怕我们摆出再无害的态度,他也忌惮着,时刻想要把我们咬死害死。”
“阿娘……”
江辞卿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想起曾经为数不多的回忆,那位皇帝分明和蔼又可亲,还分她吃糕点,每年生辰都给她送来各种礼物,孙姨夸他是最仁慈温和的君主。
那种人怎么会是毒蛇呢?
阿娘看懂了她心里的想法,带着粗糙厚茧的手抚摸着她的脑袋,像是小时候给她念故事一般,轻轻摇晃,念到坏角色就要压低声音:“阿卿要小心孙姨。”
“她可是毒蛇安排到江家的眼睛,”
这比所有故事里的反派都要吓人,江辞卿嘴皮发白,满是不可置信,孙姨可是看着她长大的长辈!
阿娘笑了笑,同小时候一样的温柔地笑,看着她被吓坏,死死拽住自己的衣袖,又胆怯又努力地扬起头看着自己:“没事的阿辞,只要阿娘在,她就不会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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