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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酸的
肖嘉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个家出来的。
他拖着行李箱,拿手提袋装好繁繁的一切,独自一人,步履艰难地出去打车。
大年初一的火车票很好买,车厢里只坐了一小半。
窗外的冷风隔着玻璃透进来,肖嘉映双眼酸疼,空洞地盯着旧物论坛。
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用最傻的办法。
【诚心急求,毛绒玩偶损坏严重,怎么才能修复?】
半小时前发出去的帖子石沉大海。
靠着冰凉的玻璃窗,回想早上发生的事,肖嘉映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
干嘛要把熊带回老家过年呢,干嘛把它带回去又不好好安置呢。
干嘛对它这么不负责呢。
十分钟后,论坛出现零星两三个回复。
——你没事吧,烂成这样还修?
——没救了好吗直接扔。
——胳膊都断了,谁干的?太狠了,跟你有仇吧。
【它对我很重要】
这行字还没打完,手指就已经不听使唤。
肖嘉映手脚冰凉。
想到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熊,再也听不到它的声音,不能再跟它斗嘴,他连打字的力气都没有了。
要是不带它回来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还有昨天晚上,它说要唱歌自己也没听。不管作为……朋友还是哥哥,我都不称职,还说什么要照顾好它。肖嘉映从没觉得自己这么失败过。
隔一会,有人出主意:不如问问xx市的xx娃娃诊所,店里有个老师傅专接毛绒玩偶修复,找她兴许还有得救,不过提前告诉你吧,收费是天价!我之前修过一只巴掌大的垂耳兔,工期一个多月,清洗、充棉、植绒,账单总共四千多!
肖嘉映如获至宝。
搜到地址电话,他毫不犹豫打过去。是店主接的,问明熊的材质跟尺寸,告诉他要排期。
“能尽快吗?我真的很着急!”
“这都是手工的,急也得排队啊,不能插队。”
“可是我的熊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店主没好气地打断,“来我们这儿的每个玩具都是主人的宝贝,有些还是主人的精神寄托呢,价值怎么去比?”
精神寄托。
是啊。
挂掉电话,肖嘉映心里雾蒙蒙的,好像失去视力一样什么都看不清。
最后还是把熊寄了过去。
春节还没结束,他一个人跑到快递点,再三请求快点寄出。
“那就给你走空运,里面是什么东西?”
“一只布偶熊,要寄去修,我自己包装过了。”
肖嘉映拿出来让他们检查,工作人员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仿佛在说——这也值得寄?
但值不值得别人说了不算。
寄完他还杵着不走,快递站的人赶他:“走吧走吧别看了,保证不给你寄丢就是了。”
他这才慢慢离开。
回到租来的房子,里面静得出奇。
很久没有这样过了,打开门,没有说话声,没有电视声。如果繁繁在,一定会问他跑到哪里去了,问他外面下雪了没有,怎么不带它一起出去。
刘惠的电话他没有接,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也不想再接。父亲肖维也打过两回,问他跟他妈在吵什么,为什么大年初一扔下亲妈走了。
当时肖嘉映刚把繁繁寄出去。
坐在以前繁繁常坐的位置,他眼下尽是疲惫的青色,说话难得硬气了一回。
“你从小就没管过我,现在为什么又来问这些?知道吗,我已经三十岁了,早就过了渴望父爱的年纪,把你多余的关心留给小弟吧,我不需要了。”
电视里全是一些繁繁看过的电影。
以前肖嘉映觉得它口味很杂,从恐怖片到动画片,没有它不爱看的。现在假期这样坐在客厅,他才明白它其实是无事可做。
不让它出去,它听话就不出去。不让它乱动东西,它就乖乖在沙发坐一天。它话多,因为整天整天没人跟它说话,如果他再不理它它会憋出毛病。
晚上睡觉肖嘉映想梦到它,然而一次也没有真的梦到过。
很奇怪。
睁着眼的时候肖嘉映常常想到它。做饭时想让它离火远些,吃饭时想让它帮忙拿水杯,洗完衣服又想顺便给它洗洗澡。
闭上眼肖嘉映却无法梦到熊。
他们之前失去了某种连结,他不能再进到它的梦里,也不能再进到自己的梦里。没有人再肯治愈他,没有人再关心他是否能够治愈自己。
短短半个月,生活如同失去色彩,肖嘉映的病情也经历了滑铁卢。
他每天夜里失眠,白天懒惰,什么事也不想做,一口饭也不想吃。没有厌食,就是懒得吃。他对这些事提不起兴趣,对风、对光、对叶淡花浓、对人情世故丧失了感知的欲望。
他不想出门,又不得不出门。任何人跟他说话他都不想应,一点风吹草动都让他情绪低落,让他想流泪,哪怕只是早上起床发现外面又下雨了。
不好的天气足够杀死一个抑郁症患者,这话是至理名言。
所以到底是谁救了谁呢,是他把熊从垃圾桶里捡来救了熊,还是熊每天每天陪着他救了他。
肖嘉映陷入了深深的迷惘。
他不确定自己找人把熊缝好,是不是就能让繁繁重见天日,也不确定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甚至他开始怀疑过去这段时间完全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他成了一个精神病,靠想象力捏造出一只熊,一只会说话爱抓狂却又很讨人喜欢的熊。而这一切的一切只因自己病入膏肓,想象出繁繁,是自己对自己的怜悯。
谁能来证明熊曾经存在,肖嘉映惊愕地发现没有人能证明。
手腕上的陈年伤口,被一点一点慢慢抠开,鲜血淋漓伤痕遍布找不到完整的皮肤,又没有严重到失血而亡的地步。
为了不这样糊里糊涂地自杀,嘉映尝试自救。
他读心理学的书,遵医嘱吃药,一口气请完所有年假,制定了严格的外出时间表,强迫自己不能一整天只坐在家里。他打从心底里是想活下去的,毕竟,谁会不畏惧死亡呢,身患抑郁不代表他们愿意轻而易举地放弃生命。
因为这一点转变,肖嘉映又后知后觉地发现——比起三个月前,他多了一种叫做求生欲的东西。
那位师傅的工期拖了又拖,但必须要重新回去上班了,在此之前肖嘉映决定去一趟。
带着几样精简的行李,他买到一张站票,三个多小时,一路站到陌生的城市,下车又直奔那间玩偶修复所。
那是间老铺子,藏在不起眼的暗巷,屋檐下有燕子做巢。
“有人吗?”
一位花甲老人戴着老花镜,身着宽大的皮围裙和套袖,从缝纫机后面抬眼看他:“要修什么。”
他表明来意,老人一点也没惊讶。
“等着,我帮你查查。两个礼拜前寄来的,是这样吧。”
“嗯。”
“你来早了,刚做完清洗跟填棉,还没缝完,少说也要再过半个月才能拿走。”
“我不是想提前拿走,是想看看它现在什么样。”
店里很窄,到处摆着客人寄来的布娃娃和手办,肖嘉映侧身都怕碰到,所以说话时略显局促,两只手还在一起缓慢地搓。要是被熊看到,准会笑话他。
“可以吗?”
“可以倒是可以。你别跟老板讲,我看你诚心,破例拿给你。正好你也看看,补的毛跟原先的一不一样。”
对方行动迟缓,一步一颤巍地往仓库走。肖嘉映不好意思催,目光却急迫地跟随她往里面走,盼了半天,终于见她拿着一个半成品出现。
啊!
还以为会有什么布包着,没想到,直接就见到繁繁了。
仿佛雨过天晴一样,肖嘉映瞬间来了精神。他站在玻璃柜台前,牢牢盯着眼前这只还没完全恢复原状的熊,只觉得说不出的亲昵。
是他的熊,没错,模样虽然有些狼狈,但能认得出来。
不过繁繁的肚子……是发福了吗?
“这里,好像比原先会圆一些,它没有这么胖。”
老师傅瞅他一眼:“还挺细致。”
仔仔细细把棉花拽了些出来,又飞针走线,从腋下重新缝妥帖。
这回像很多。
但是繁繁的脚垫……
“两边脚底板的颜色不一样,左边看起来会深一些,可以改改吗?”
“还有它的眼睛……”
老师傅耐心地记着他的要求:“眼睛又怎么了。”
“它的眼睛以前会动。”
这句话老师傅忍不了了,放下笔说:“唬人也不是这么唬的,它一对塑料珠子缝在里头,能怎么个动法?”
“我想想怎么形容。”
一个三十岁的大男人,神情诚恳真挚,口气温和地形容玩偶的眼神,看上去挺少见的。
“它,它会瞪人,有时候会斜眼看我,有时候又会翻白眼。总之,的确是会动的。”
而且神采奕奕。
“……”老师傅气得差点让他现在就拿走,“真是个怪人。”
店里来了其他客人,对方去招呼,版本。
他心里急得什么一样,偏偏说话还不能大声。
“繁繁?”
“能听见你就眨眨眼。”
“……”
毫无反应。
肖嘉映失落无比,但还是爱怜地捏了捏它的爪子,“没关系,咱们慢慢治。”
爪子的皮垫还是又软又凉。
“我也会慢慢治,不会放弃的。”
“明天我要回去上班了,再不上班就会被开除,就赚不到钱给咱俩花。”
“毕竟等你好了还得带你继续去找家,没钱肯定不行。到时候咱们可以四处去流浪,也就是环游世界,说不定去的地方多了就有收获了。”
他嗓音还算平稳,只有气息乱了。反复地做深呼吸,慢慢平息下来,他抬手刮了刮熊的鼻尖:“所以你也有点耐心,我也有点耐心。”
*
错过了回临江的末班高铁,肖嘉映在附近找了间旅馆,打算住一晚再回去。
旅馆条件一般,不过床单之类的还算干净,就是热水不太给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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