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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听话
黄昏, 一道圣旨自保和殿传出。
宣德三十五年秋九月癸丑,大夏崇明帝诏曰:朕闻褒有德,赏至材, 三皇子公仪戾北征凯旋, 赫赫有功,忠正守节,以安社稷。即赏良田千亩, 金三百斤, 加封戾王,以河阳地邑封七千户, 钦此。
长安城今夜无眠。
风吹草动,世家谋士的政治感觉最为敏锐, 各个党派的文臣武官不得不在有限的时间内做出选择, 放弃什么, 坚守什么, 相信什么,怀疑什么,都须得一一斟酌,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稍有不慎,便会为人鱼ro。
皇宫里也不安生, 各个娘娘宫里的灯都亮着, 唯有华英殿里的主子早早地歇息了。
文卿早就从知制诰院内部接到了消息。
结果有些出乎意料。
公仪戾因塞北战事呼声太高, 深受拥戴, 又是少年将军, 母家无势, 重重封赏方显得皇帝贤明爱才,如今战事频发,也是有意以武戡乱,公仪戾带领北境诸将士苦战三年挽大厦之将倾,无论如何从重封赏都不为过。
然而帝王之心终究诡诈多疑,封地封到哪里不好,偏偏要封在河阳。军事重镇,拱卫京都,虽权势骤大,却似乎隐隐传出辅臣的意思,不但如此,河阳还是公仪戾母家的籍贯,当年孟氏嫡系被崇明帝残害殆尽,如今将公仪戾封往河阳,便是明晃晃的示威。
还有这个封号——戾。
不悔前过曰戾;不思顺受曰戾;知过不改曰戾。
倘若崇明帝还对这个儿子存有一丝温情,就该趁此机会改了这个谥号般的名讳,而不是继续沿用为封号,让天下人耻笑。
入夜,棂花窗外忽然淅淅沥沥地飘起雨丝,秋意渐浓,文卿将笔搁在笔架上,信纸短暂地晾了会儿,折入信封中,一封封连夜寄往各府。
崇明帝还未下旨明令他何时就藩,事情尚有余地。
能待在京城的王爷和一辈子不能离开封地的王爷,地位大相径庭。
前世公仪戾便是后者。
“先生!”
文卿怔了怔,转头望去。
他正想着这个人呢,邻窗便被人从外面打开了一个缝隙,不一会儿,公仪戾那双笑盈盈的琥珀眼便出现在雨帘之中。
文卿盯着他,双眸清冷。
“……先生,我可以进来吗?”
公仪戾扒着窗棂,明明纵身一跃就能跳进来,文卿想拦也拦不住,却很安分地等着文卿的应允,像只湿漉漉的狼犬,意外地很能看懂人的眼色。
“啊嚏——”
文卿蹙了蹙眉,看到了他身上被淋湿的单薄衣衫,还是没忍心把他拒之门外。
“进来罢。”
公仪戾眼眸亮了亮,立马翻身跳窗,一眨眼的工夫,窗户紧闭,屋内多了个湿透的身影。
“先生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他凑过来,想要看看文卿在做什么。
文卿却将案牍一遮,冷淡道:“不要乱看。”
“这些文书都是朝廷机密。”
“啊……这样。”公仪戾悻悻地走远两步,不再靠近。
文卿本来是想试探试探他,可看到他脸上无措的神情,自己心里反倒先难受起来。
“去浴堂濯身,把衣裳换了。”文卿指了指内室,冷着脸道,“湿淋淋的,像什么样子。”
公仪戾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一包桂花糕放在文卿手中,油纸热乎乎的,不知道是糕点的温度还是人的体温。
文卿因那方手帕置着气,一时半会儿不打算搭理这个人,可架不住公仪戾这份纯粹的认真,炙热得像是要把他融化。
比起下午那会儿,他现在已经冷静了很多。
“先生……我的伤ko不能沾水,能帮我擦一擦后背吗?”
公仪戾脱下被雨淋湿的外袍和内衫,他偷偷跑过来,一路淋着雨,头发全湿了,沿着孔武有力却又伤痕累累的躯体不住地往下滴水。
文卿沉默了一会儿,还是伸手转动了木轮,没转两下,公仪戾便拿着棉帕高兴地跑过来,乖乖蹲下,让他帮忙擦。
“我以为今夜你会留在宫中。”
“那我过来了,先生开心吗?”公仪戾炮语连珠地问他,“先生想我了吗?要是我不过来,先生会伤心吗?先生这些年能一个人好好睡觉了吗?还会做噩梦吗?”
“……谈不上开不开心,无非是多个人在床上罢了,没有你我也能好好睡。”文卿违心道。
公仪戾唔了一声,垂头下去,闷闷地说:“能好好睡便好,我怕先生睡不好,还很担心呢。”
“我又不是小孩子。”文卿轻声道。
“……”
过了一会儿,公仪戾也发现了文卿还未沐浴更衣,这么晚了还在批阅文书,想必也已经很累了。
“阿昭服侍先生沐浴,可以吗?”
公仪戾拿起一条红绳随意地绑了绑自己的长发,待文卿擦干上半身的水渍后,拿过他手中的湿润的棉帕,趴在他腿上,装作不经意间弄湿了他的下裳。
文卿却摇了摇头:“不可。”
“为什么?以前都可以的!”
“你也说了,那是以前。”
“……”
公仪戾抿了抿唇,眼神瞬间黯淡下去。
“是因为那道圣旨吗?先生从方才开始便一直对阿昭极为冷淡,是阿昭让先生失望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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