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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质问

年关将至，重庆下了一场很大的雪，状如飘絮，连着下了三天三夜，及雪霁时，屋顶与道路两旁的枯枝都挂满了积雪，有几处的电线还被积雪给压垮，供电都受到影响。

这应该是重庆今年下的最大的一场雪，因为两天后，依照旧历就要跨入新的一年。

陈秋明就是在这恰好的时机，重新踏上重庆的土地，他提着行李箱，风尘仆仆地立在码头，四处搜寻绍卿的身影。

他戴着那双金丝边框的眼镜，矫正过的视野范围内，只有一篇银装素裹，与一些色彩不甚明艳的建筑与匆匆而过的旅人，连江面都是泛着灰调的一潭死水，陈秋明在拎着行李箱四处徘徊，却始终没有见到他想见的人。

陈秋明心中的弦紧紧绷了起来，心中的失落随即被担忧所驱逐，绍卿已经说好要来码头接他，是出了什么差错？

正当他被紧张的思绪所束缚时，忽而感觉左肩被人拍了一下，他向右看去，绍卿已经在陈秋明的右侧微笑，地上的雪层松软，隐去了脚步声，被她绕到身后也没发觉。

“反应不错，没有把基本功给丢了。”

陈秋明摘下头上的毡帽，托举在胸前，“能被你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在背后，已经快忘得差不多了。”

时隔三月，再次见到绍卿，他紧绷了数月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陈秋明在南京的三个月，发生了太多事情，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绍卿见到陈秋明，又何尝不是同样的心情？

沈荫原本专程去戴公馆一趟，想要把事情闹大，请求戴老板亲自下令抓捕，谁知老板的行踪不定，那天恰好不在公馆。

等沈荫几经周折，顺利拿到缉捕令，准备对任鹤星动手时，他早已经逃之夭夭，不见踪影。

就差这么一步，竟把人给放跑了，煮熟的鸭子都能飞走，沈荫气极，便叫人把任鹤星叛逃的消息连同杨诗琼的死态一起堂而皇之地登在报纸上，供某些人“好好鉴赏”。

绍卿今早原本是去码头接陈秋明，见到铺天盖地的报纸，手都在发抖，几乎要站不稳，强撑着精神赶到码头，这才迟了片刻。

绍卿存心想问问陈秋明，知不知道杨诗琼是组织的人，他先前去过联络站，如果杨诗琼在场，他一定可以认出。

既然如此，那为何又没有告诉她呢？杨诗琼是她的学生，绍卿难道没有知道的权利？

她想开口，又怕话涌到嘴边，变成了质问，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因此同样沉默下来，两个人回家的路上聊了一些闲话，但都心照不宣地对最重要的东西三缄其口。

……

绍卿推开家门，被肉眼可见的灰尘颗粒吓了一跳，岂止是陈秋明三个月没着家，自己也许久没回，屋子空空荡荡的没有人气，她都有些认不出来，这还是自己原来那个温馨的家吗？

陈秋明拿着抹布与扫把，把客厅先打扫了一下，勉强有一个落脚的地方，两人才在沙发落座，各自都有些事情想问对方。

绍卿道：“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不等陈秋明开口，她从手包里取出报纸递给他，“还是我先吧，我这个比较急。”

陈秋明接过报纸，与绍卿的手指短暂地触碰，又迅速地收回。她的指尖温度很低，带着冬天潮湿阴寒的冷意，传递给了他的手指。

但他没来得及感受，整个视野就被那张巨大的黑白照片占据了，有的时候，黑白比彩色更能给人以冲击，陈秋明被熟悉的脸短暂地冲击，随即陷入沉默。

绍卿眼睛红了，她问：“她来重庆的事情，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又是沉默，无声而永恒，陈秋明用无声来逃避，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一旦承认，他将面对的是最严厉的指控，是谋杀的指控。

但绍卿不肯放过他，“你一开始就知道吧，从你第一次去这个联络站，你就知道她走上我们的老路，杨诗琼隔了那么远，都能认出我，怎么可能不认识你呢？”

“陈秋明，你是怎么忍心不告诉我的？这个孩子还不到二十岁，我教了她三年，你也教过她不是吗，她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学生。

但是现在我本来应该坐在书桌前用功读书的学生死了，她牺牲了，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老师牺牲的，你知不知道我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想看见她倒在我面前。”

这一切，难道不是原本可以避免的吗？如果绍卿提前就知道杨诗琼的身份，她说什么也不会同意让她留在重庆，再不济，绍卿起码可以想出更周全的办法，不至于让她付出生命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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