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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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5 章

唐安等人看完《诬告》, 转头就去隔壁放映室看《邱生自传》,他们碰见了刚刚出场的观众。

这些观众的神色都有点恍惚,有人面色沉重, 有人抓紧双拳, 看起来压着很大的怒气, 杀气腾腾,碰见谁都来一拳。

三人见状互相看了一眼, 舟导这是拍了什么电影, 竟然如此让人这么愤怒?

唐安心中不安,有点害怕。

蓝从心忐忑道:“舟导会不会翻车了啊?这些人不会是看完想打舟导吧?”

顾非皱眉:“去看了再说。”

来到放映室,他们看见满场的观众,稍稍有点放心。果然a区的观众还是愿意支持舟导的。

看看吧, 不管怎么样, 电影已经上映了。

-

b区,主城一处放映室。

财务局局长莫斯利奇也是先看了《诬告》。

他并不知道《导演卡特》背后有什么幕后纠葛,他来看,是因为朋友周礼给他发了邮件, 说他有空可以来看看。

但是他没想到, 《诬告》拍的居然是他们的原型故事。好友一向不喜欢这类东西,怎么会突然叫自己来看呢?

莫斯利奇心中有种奇异的感觉。他出来的时候恰好与《邱生自传》的观众擦身而过, 随即察觉到了一点不太对劲的情绪。

他皱了皱眉,视线投向《邱生自传》的海报, 忽然有一种力量推着他的后背。他脚步动了, 不由得买了一张票,转头坐到了《邱生自传》的放映室。

b 区目前的影视市场较低迷, 影院观众较少, 他身边没有多少人, 上座率大概一半左右。

接近午饭时间了,这个上座率还算正常,他注意到大多数人都是跟风来的,其实对《导演卡特》没有什么认识。

那当然了,莫斯利奇自己也对综艺没什么兴趣。

想着想着,影片开始了。

-

同时,c区。

大厦相间,绿化地的长椅上坐满了人。

他们聊着天,内容可能是家长里短,可能是某区某官员的丑闻,其中还有不少怒声,比如骂西半球的财阀势力抬头。

“嗨呀,你这么认真干什么啊,给谁打工不是打工?骂财阀我们也没有什么好处。”

“呃,你这么说倒也是,但是他们虚伪啊,整天fake news ,恶心!”

几个人骂骂咧咧,恰好看了张电影海报,他们无聊着,心血来潮就进去了。

“反正今天没有什么好交易,看个电影放松一下吧。”

哦,这个电影时长快3个小时了。

除a 区外,对于这个朴素片名的电影,很多人只是跟风或者路过去看的。

-

《邱生自传》正式开播。

电影背景是几十年前的一座沿海小城镇。镜头高效率地推动,展现了当时的时代风貌。

街上的人脸上不时闪过异样神色,焦虑、紧张、绝望、彷徨…细节处处传达着情绪。

开头几个戏剧桥段,观众就抓紧了心。

这居然是经济危机背景的电影吗?

饭店门突然推开,一个人砸了出来,被欧打得惨叫连连。

邱生路过他们,只是扫了一眼,表情里没有同情,虽近在眼前,却仿佛在看着远处的风景。

他的麻木,异常鲜活。

镜头切换到他的工作场景,这是个比较特殊的机构,理论上隶属管理局,却跟企业一样,名叫信用办事处,有人觉得他们算是银行,有人说这是信用社吧?虽然搞不懂,但他们都知道,这是个街道金融机构,主要办理的业务是存钱或者放贷。

只是,他们的办事处外面不知道为什么遭人涂鸦,一串串血红的字涂了满墙。

邱生也是扫了一眼,从不关心具体内容。

他的人物形象好像出来了。

这是一个麻木、冷血的人,视线总是落着脚步前的几米,除非为了看路绝不抬头,避免着与任何人的视线来往,上下唇抿得紧紧,好像心底压着很多话,但是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的办公区域也是很狭小,堆满了层层的文件。

他长得很高,米,但是人很瘦,跟将死之人一样,配合他的面色,浑身上下仿佛透着死气,可能僵尸都比他有活力,后者至少还能蹦几蹦。

他在文件山的包围下,还总是躬着腰工作,好像山间的野猿,周围人看了都忍不住一笑。

而他可能听见了,可能没听见,最多只是眼珠子转一转,没有太大反应。其实理论上他的职位比他们高一点,但性质都差不多,他们的工作被称为铁饭碗,只要不放大错都不会被开除。

如今经济困难的世道,他们是少有的没有降薪的机关。

几分钟,电影用几个桥段就把这些背景交代完了,顺便还塑造了一下邱生的同事李平安,一个整天胡说八道的梦想家,老爸是煤老板。

邱生跟李平安关系淡淡,除了第一天,邱生就没正眼看过李平安一眼。

邱生每天坐在狭小的办公空间,没有工作也要假装有工作,文件翻来翻去。

这时,一些市民进来了,他隐隐听见哭嚎声,好像叫嚷着想借款或是贷款。

李平安过去一问,原来是小工商户要钱搞经营。

“都说不行了,他们怎么还来?”

李平安笑着说:“现金流紧啊,贷款给他们万一又来个破产自杀收不回来,遭殃的可是我们,呵呵。”

他们其实不是没钱放贷,也完全可以给对方放贷,但是吧,凡事要讲优先级,还有风险,现在情况这么难,放贷给更有信用的人更好操作一点。

是有过这个时代,存在过这样的“金融机构”,这些办事员没有业务压力,工作图个轻松,不想太麻烦。

邱生沉着脸没说话,因为不关他的事。

但是他不禁皱着眉头,因为感觉身体一股子的恶心感。

下班后,他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终于赶到了医院。等了很久,他问:“是胃病吗。”

对方医生默不作声,盯着病案书,表情凝固,然后道。

“是肺癌。”

“肺癌晚期。”

邱生顿住了,他时常定在地面的视线缓缓抬起,直视了医生的眼睛。

医生没有重复,只是简单说明了他的情况。

医生的话语很高情商,一段话下来全然听不到一个死字。

但邱生只听到了“死”。

他眼神动摇,又缓缓落回了地面。

到这里是前十分钟的剧情,戏剧正式拉开了帷幕。

这个人要死了。

他活不了多久了。

他走出医院的门,神色恍惚,站在了灰暗的街头。

面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有说有笑,黄昏的光辉打在他们身上,看着人生无限希望。

可是他却要死了。

他脑中浮出思绪,想了一想家人,还有自己的钱。

邱生的父母有很多孩子,邱生是其中最不起眼的。

邱生每年稳定给他们寄钱,他们转手寄给他们其他孩子。

邱生有次年末太忙没回家,没人记得他没来聚会,深夜有人给他打了电话,开口便是问:“今年还没寄钱吗?你忘记了吗?”

邱生还有过妻子和一个儿子,但妻子嫌弃他为人沉闷无趣又不上进,终于跟他离婚,带儿子走了,后来嫁给了城镇的高官。

邱生一路走回家,街道上的路灯闪闪灭灭。他忽然走不动了,坐在长椅上,眼睛定在破烂的地板挺久,随即缓缓抬起,正视着这座公园,然后又转动视线,看着公园的其他人。

这时间还在公园的谁不是无家可归的人,来往的流浪汉发现有人占了他的位子,表情逐渐狰狞:“滚!”

邱生才意识到对方在骂自己,缓缓地站了起来。

的身高,邱生一站起,身影就完全罩住了流浪汉,配合他暗淡的眼神,无端带来一种压迫感。

邱生长得高,但是很少俯视别人。

流浪汉莫名怕了,骂道:“你个死人,快滚啊。”

“……”

邱生反射性地低下头,正欲走开,忽然想起了什么。

“我……很像死人吗。”

这不是没由来的问话,他其实听过很多人这么骂他,但他从来没有感觉。只是今天……他好像真的要死了。

流浪汉呵了一声,打量着邱生的服装,贱笑道:“给我钱,我就告诉你。”

邱生看着流浪汉,一动不动,缓缓掏出了一点钱。

流浪汉吹了口哨,抢走钱道:“好啊,我告诉你,你不仅是个死人,还是个傻缺!哈哈哈!”

邱生定定地望着流浪汉的背影,久久才转过视线,回到家坐了很久,才想起来给家人打电话。

他母亲总是开口唠嗑下家庭情况,然后万变不离其宗地最后问他要钱。

她好像有近似宗教一样的认知,认为邱生长得高大,而其他兄弟长得矮小,遭人嫌弃娶不了媳妇,是因为邱生吸走了其他兄弟的福运。

所以她要从邱生身上讨回来其他兄弟该有的东西。

邱生沉默了很久。

镜头推动,静静地拍着邱生狭小昏暗的住房,然后切到母亲灯光亮丽的房间。

电话结束后,邱生低着视线。

后来又一通电话,是他爸不好意思地问他要烟钱。

如果他跟他们说他要死了,他们可能转头就要疯了。

漫长的沉默,影片到这里仍是压抑气氛,让无数观众皱紧了眉头。

真是没用,被家庭吸血、被妻子抛弃、被同事嘲笑、被流浪汉欺负,连路过的狗都能随便嘲他吠。怎么着?你还能咬回去?

你说人活成这样有什么意思,人生一点乐趣都没有。

但你又不得不说,这确实是某一些区的中年男人的缩影,他们身上压着形形色色的山,却又不能垮,因为一垮,一个家庭就塌了。

没有太多桥段,他的过去像走马灯一样显现。

他在父母的催促下拼命地读书,磕磕碰碰地考到了岗位。

妻子好吃懒做,连地也不扫,却经常抱怨水泥地难看,她每天难受死了。他没办法,找人问了地砖怎么卖,找人砌要多少钱。钱有点多,但攒攒总是有的,他终于问好了,砌好了,妻子也开心了,但她仔细一看又怒了,说砌得太粗糙,根本不光滑。

他又是沉默,然而他没想到,这一吵架后他的家庭就彻底垮了。

盲目努力了很多年,回头一看却没有一样东西是他的。

邱生呆坐家里,视线定在地板上。这些年他的地板换新了,很光滑了,但妻子没有回来,她已经嫁给了更好的人。

邱生想着,胸腹又是一阵恶心感。

次日,他上班,又有人求他们贷款,正好轮到了他接手。

若是往日,他肯定头也不抬地回复对方不能贷。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对方是个中年男人,面色萎黄,比他还有死相。

“求求你,我们太需要这笔钱了,只要明年收成,我们就有钱还了,相信我们!”

“抱歉,这是规则,我们只能按规则行事。”

下班后,中年男人仍蹲在门口,见到是他,缠着他说:“我知道你们的情况,我们这一本绝对不会亏的。”

他好像不明白,信用办事处有的是钱,而个体或企业缺钱,那么话语权就在信用办事处手上。

他们当然要给更安全的人贷款。

评估信用知道吗。

当时,一切都这么“灵活”。

“求求你了,不然我们这一家子都活不下去了!”

中年男人忍不住当街哭了。

周围人登时望着他们。

邱生瞳孔顿缩,思考片刻才道:“你带我去看看你家的情况吧。”

中年男人瞪大眼睛,连忙答应了。

涉及到钱的事情太多欺骗,即使有质押,但里面还有很多一般人想象不到的操作空间。

邱生肯定要看清对方的真相。

答案是真的。

他们家贷款经营小农场,而每到这个时期他们就得用农药驱除虫害,不然作物就无法正常成长。在当时,农药还没有被妖魔化得那么严重,农民为了保证收成,使用农药比较普遍。

去年雪灾,导致他们农田损失惨重,只包得起地,没有钱买肥料农药。

他们找了很多银行信用社,都没人肯给他们贷款。去年雪灾,那今年会不会还有?一方面很多银行倒闭了,一方面有钱的银行不想贷给他们这种资质的个体。

大半夜了,邱生了解了他们的情况,因为时间晚了,只好在他们家待下去。

中年男人一家热情好客,待他挺好,尽管生活逼仄,但他们还是积极乐观。

这也是一种生活态度的缩影,后来被媒体嘲笑为愚者的自娱自乐实则大难临头还不知晓。

邱生在他们之中感到不自在。

中年男人唠嗑完了,忐忑问:“可以吗。”

邱生摇了摇头。

中年男人抓着妻子的手,这时欢笑已经在他们脸上消失了。

随之而来的是绝望。

孩子还看不懂父母的神色,不解地望着他们,回头抓了抓邱生。

“叔叔,什么不可以?”

她很小个,一下就跑到了邱生的眼睛底下。邱生猝不及防地撞见了她的眼睛。

她很瘦弱,皮肤发黄,但头发梳得很整齐。她眼睛一眨一眨地望着他,他神色战栗,一下后缩了。

观众看不懂他这个反应,这女孩怎么就吓到他了?

但邱生随即还是恢复了镇定,摸了摸她的脑袋,复杂道:“有很多理由。”

次日他走了。

一家三口送别他。

中年男人抬不起头,承包这块地已经是借了很多亲朋好友的钱,此外他还有很多欠款,再亏损下去……他无法想象。

邱生离开路上,脑子一团乱麻,特别是想到了很多近期的新闻,因负债累累一家喝农药自杀、因投资失败投湖……

他之前从来不会想这些事情,但是一旦打开了这口子,他的脑子就全是这些想法。

如果这样下去,那一家三口会怎么样,他们会自杀吗?不会吧,他们这么乐观,一定还能过下去吧?

他想起他们家门口放置的农药,突然就在公交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旁人不耐地看着他。

他却浑然不觉。

这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里那一家三口死在了家里,面色苍白,死后仍牵着彼此的手。

邱生感到不安,他很害怕很恐惧。

他在怕什么,怕死吗,那是别人的事情吧,他不知道,只是脑子越来越乱。

第二天到办公室,他仍想着一家三口的事。

早上又有人来问贷,他猛地一惊,挺直了腰,满脸是汗。对方不是之前的中年男人,见他反应这么大,眼神有点疑惑。

“啊,抱歉,请问你是……”

对方回答自己是经营小饭馆的,目前需要一笔资金。

邱生记的很快,比以前详细多了。

“可以贷款吗。”

“目前来说您没有满足贷款资格。”

“……是吗。”

对方的脸肉眼可见地灰暗下去。

邱生只觉一阵触痛,忍不住问:“您写一下住址电话,后续有机会的话我会连续您。”

这个时代还不是所有人都有电话,对方只回了地址,然后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这时李平安过来了,食指勾着杯子,饮了口咖啡道:“穷鬼又来了,可千万不能给他们贷,贷了也是亏本,这年头小本意破产率太高了,今儿早一看新闻,又是一家人烧炭自杀,说是投资失败,哈哈——”

他刚要例行嘲笑,没想到死人脸突然站起来斥了他一句:“别说了!”

邱生高大地身躯一旦站起就是一种物理上的威慑,加上他面目狰狞,眼神带着一丝凶意。这突然的爆发吓到了李平安。

李平安愣了愣,全办公室仿佛都安静了,众人都转头望着他们。

邱生怔了一秒,立刻又低下头,收回了刚刚的反应,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

李平安一半疑惑一半恼怒,因为觉得邱生扫了他的面子,所以骂道:“连天都不会聊,死人脑!”

邱生不作声,定定地保持着鞠躬姿势,眼神却在变化。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一家人。

他不想让他们死。

这天晚上,他借口加班,想办法搞清了信用办公处的规则,翻了很多文件终于找到贷款给那一家人的方法。

他欣喜若狂。

这时候他还不知道,一直都有人利用这项漏洞给自家亲属输钱,随后可能以坏账结掉,可能被以各种方式清除。

邱生认为,自己贷款给他们,要是今年还发生了风雪灾害,导致不好收款,那就归为自己的错,是自己看走了眼,后面单位最多扣他的钱。无论如何,他们都可以度过目前的难关。

第二天他做好手续,跑去一家三口那里说明了情况。

一家人满脸惊喜,非常感谢他。

而邱生又是低下头:“其实本来我们信用办事处就该帮助你们,但是……”

他没有说下去,眼神就变了。因为他一向混沌的大脑仿佛触碰到了什么禁忌,令他浑身一冷,头皮发麻。

一家人没有察觉,还给他准备很多作物作为伴手礼。路上其他农户看见了,咯咯笑,说出了邱生听不懂的方言。

这些农户就是农场的雇佣工,一到下午就来帮手。她们原来跑到小镇的工厂打工,结果工厂倒了,她们只得回家务农了。

如果没有贷款,农场办不下去,他们也就没了工作,有人家里还有地,有人没有了,不知道怎么过活。

邱生了解了下情况,便匆匆回去了。

他这个决定已经是非常冒险,被上面知道免不了责罚,但他也知道他的上司从来不看这些东西。

回去路上他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同时思考,坏账还少吗?

他们利用空子给自家亲朋好友的公司送钱,然后又以各种说法做成坏账,等同于直接拿钱走了。这些人真的是拿去办企业了吗,不,恐怕不是。

邱生从来不想这些,也不想想,但是此刻,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大脑。

他的视线穿过公交车的玻璃,他看到一座座高楼大厦。

是房产。

他想起很多人,包括李平安都在买房产。

“钱都去那里了呢。”

他回到信用办公处,重新审核昨天那人的资产。一般情况下,以那人质押的资产,他已经到了最高的举债,可是邱生有一定的权限。

“事情败露,我会被革职吧,可是我那时候还在乎吗。”

“死人还会在乎这些吗。”

他眼框青黑,面色憔悴的可怕。他本想今晚就过去找对方,可是他真的太累了。

精神上的压力还有病痛……

情节紧转,观众恍然发现这个“废物中年男人”变了。

他快死了,怎么反而活了?

人之将死,总得尝试不同的事情了吧……

沉重的剧情似乎随着他的转变开始明朗起来。

邱生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嘴里念着:“或许我在死前,可以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第二天,到了小饭馆,邱生发现饭馆还没有开门。

他没办法,只好在门口等着,但等到九点,仍然没有人开门,他到处一看,忽然心生不详的预感,一推门竟开了。

一双死白的脚在他面前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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