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冬夜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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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失去了眼睛,两个眼眶一直流着血泪,它四处找自己的眼睛,但都没找到。它不是一只好脾气的龙,一路上灰心的时候会发脾气,它在江河里一个翻身,一个吐气就能让江河掀起大水,天上刮起飓风,洪灾泛滥,房子倒塌,还淹死了很多人。后来龙被无极仙人关在了驯龙洞里。驯龙洞洞口边有一条铁桩,那是无极仙人用来镇押龙的宝物。无极仙人对龙说,除非铁树开花,才能放它出来……”

木屋里一个猎户打扮的男人坐在燃烧得极旺的火塘边,正不急不慢地讲着故事。

屋子窗户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张虎皮,另侧的墙上挂着斗篷蓑衣,还有不少铁器工具。再一侧的墙上放了一张弓,墙角还有无数羽箭。

火塘边还围坐着四个几岁大的小孩,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小河曲村里最会讲故事的人,他们的正海叔,赫正海。

赫正海一双浓眉,眉骨很高,体格健硕,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样子。在这群孩子心目中,每次出猎不管是不是他打到最多猎物,赫正海都是小河曲村里最厉害的猎人。

这些小孩穿的衣裳都厚得夸张,似乎父母生怕他们穿不暖,衣服厚得让他们短短的手臂贴近不了身体两侧,一个个并排坐在矮凳子上,远远看去就是一个个墩。

冬天夜晚寒冷漫长,酉时过半,天就匆匆收拢日光黑了下来。外面风雪正劲,这才是入冬以来第二场雪,却是不停歇地刮了三四天,小河曲村的人这几天推开门,只看见满山满地一片白。

山里万籁俱寂的夜晚是十分寂寥的。

白天还能熟皮子,晒肉干,腌白菜,放牧打猎,孩子们可以扫雪,滑雪,去附近的湖上溜冰,堆雪人,打雪仗。土地和大雪有无数种方式让人们动着,跑着,跳着。可充实的白天过去,晚饭后人也不想立即睡觉,时间就显得漫长得可怕。

这样的窜门小聚不论对大人和小孩来说,都是值得兴奋的乐子,成了日落后的期待,其实也是唯一的娱乐。

小孩都静静听着没有说话,旁边响起另一个浑厚的男人声音打着哈哈问道:“你们猜猜龙要怎么出来?”

热闹的火塘旁边还有张方桌,方桌上围坐着三个同样猎户打扮的男人,说话的就是其中一个猎户。

三个男人都穿着厚厚的大袄,袖口和领口有圈又大又厚的皮毛。每个人袄上的皮毛各异,纯白的白狐毛,黑色黑熊毛,花色花貂毛,各人不一。棉衣的襟口、下摆布料大都已经磨得油光发亮,皮毛部分却仍像有生命的活物一样,在明黄的油灯下整齐得纤毫毕现,散发着柔软油亮的光泽,像是猎人的勋章。

小小的屋子里,这样的衣服显然也厚得臃肿,人变得像小山堆一样,脖颈上的脑袋成了山堆顶上的石块,骄傲地被架得老高。三个人都没戴帽子,各个脸色都异常红润。

如此一来,屋子里可真算是座无隙地了。

几个猎人一直这样坐在自己的角落里围坐喝酒,原本只是谈论着天气,收成,狩猎,家长里短和山林边境的集市里听来的消息,火塘边的故事只是不经意飘进他们耳朵里。

一个小孩问道:“是铁树最后开花了,龙就出来了吗?”

扑哧,一个女人的笑声回答了小孩的问题,“哎,正海叔这些道听途说的故事呀……你们怕是猜不到了!”

那是赫正海的妻子盈珠,孩子们一般都叫她盈珠姑姑。

盈珠脸庞圆润,眉眼长得十分秀气,两边颧骨上带着一抹好看的红色,笑起来整齐的一排牙齿一边有颗小小的虎牙,两颊还有深深的酒窝。虽是已过了俏丽的少女时期,那样的虎牙和酒窝却在她脸上留下了一丝永远的伶俐气息。

小河曲村的小辈对年长一辈的女性长辈有一种特殊的称呼,都叫做“姑姑”,在外间姑姑本指父亲的姐妹,于是这称呼就透着更多一份亲切。

盈珠正蹲在丈夫身边,拿着火钳在火塘里熟练地翻动着,不一会就掏出了一大盘烤得香气扑鼻的花生和栗子来。

她端起那盘子站起来身来,像要把这样的美味全拿去旁边的桌上,她身旁一个孩子忍不住叫起来:“阿娘,我们也要的!”

母亲摸摸儿子赫里源的头道:“怎么敢忘了你们!”

小孩的全名在平日里几乎是不用的,在所有人眼里,赫里源就只叫阿源。

盈珠拿来了小碟子,分出了烤熟的食物放在孩子们的火塘边。所有人笑声不断,几个孩子则笑得更开心,立即伸手去拿吃的,抓到手却被烫得放在嘴边呼呼吹气。

桌上大人端起了面前的小酒碗喝酒,放下碗,手里又剥着烤热的花生和栗子吃,眼睛瞟着火塘边各自的孩子。

一个男孩斜抬着下巴表情轻蔑地笑笑,终止了争食的插曲:“那个铁柱不可能开花吧?这是仙人在骗龙!”

阿源听到这声音的主人是死对头黄小放。

黄小放比阿源大两岁,不过因为长得比其他孩子高些,力气又大,脸皮也厚,就成了孩子群里的霸主。

黄小放长手长腿,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像随时都在觅食的黑熊崽。他八岁就学会了拉弓放箭,十二岁就已经跟父亲黄东进山狩猎了。

黄小放在那次狩猎途中放了不少箭出去,虽然没射中猎物,后来还摔下马来,但却在摔下来之后看到草丛里有只一动不动瞪着他看热闹的狍子。他立即扑身过去压住狍子,居然抓起狍子的脖子,生生将它给掐死了。

黄小放这起骇人听闻的凶残事件震惊了小河曲村,然后永远流传了下来,阿源想不知道也难。

直到现在人们还纷纷调侃黄小放说:“小放,我家里要宰羊,刀却找不到咯,你来帮我掐一下吧!”

“黄小放,走!帮我去扑个狼啊!”

黄小放的头发像是从来不梳的样子,浓厚的头发硬硬的垂下来,让他脑袋看起来好像是肥沃的土壤,头发成了倒长着的最茂盛的牧草,每天都在蹭蹭蹭地往下长。

而阿源自己,在孩子群里做什么事似乎都比别人慢一拍,滑雪也好,溜冰也好,每次玩耍,其他人已经甩开腿奔出去了,阿源还在计划着想象中的复杂路线和动作,总梦想着自己哪次一出去就能让所有人印象深刻。然而这样的幻想终究一次也没有成真过。

阿源成了出名的胆小鬼,人都说三岁大七岁看老,阿源已经十岁,村里人都暗地觉得这孩子跟赫正海不同,性子乖巧却胆小,怕是成不了他父亲一样的猎手。跟其他孩子相比,阿源爱说爱问,只有一种少根筋的认死理劲儿。

阿源家原来养了一条哈巴狗,在他出生时给取名叫达达。

达达不是猎狗,长得圆滚滚的,也不跟赫正海进山参加狩猎,只在家跟阿源和盈珠作伴。其实达达年龄比阿源还大,从阿源记事会叫阿爹阿娘时,就会叫那狗达达了。那时候他还发不准声,整天挥着胖乎乎的短胳膊短腿追着哈巴狗“嗒嗒”,“嗒嗒”地喊。

阿源六岁时,达达在某天傍晚时分不见了,阿源当时难过得哭个不停,接下来几天都不见达达影子。阿源急得饭也不吃,整天在门口小凳子坐着等他的狗。赫正海只说狗到了达达的年纪也会去林子里找伴儿,答应儿子一定给他找回来。

赫正海几天后去到山坡上只发现熟悉的狗毛和一地狼藉,就知道达达是跑远了在山上遇着狼了。赫正海和盈珠不忍心告诉阿源,只说达达去了西边坡上安了家,说不定到明年就有小狗崽了。

谁知从没出过村口的阿源第二天竟然一个人跑去西坡,赫正海和盈珠一天没见着孩子,心急如焚地带了村子里人找了一天。直到天擦黑才在一片树林里找到睡着了的阿源,手里抓着一撮不知什么动物的毛,一被叫醒就兴奋地喊:“达达真的在附近!”但是他没有找到它。

盈珠远看到儿子躺在那里时,几乎吓得昏过去。一想着他自己跑出来,居然还能这样睡着,又想着达达是怎么去的,当场抱着傻儿子淌了一脸热泪。

赫正海反复问儿子,这孩子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盈珠看他的鞋子已经磨破了,便知道他走了多久,眼泪更加止不住。

阿源说自己是听到了‘汪汪汪’的声音才来这里的,又说也许达达也是听到这样的声音才离开家的。

赫正海没办法,吓他说那是山里妖怪发出的声音,会引诱人和动物往山里去,达达既然在山里安了家,就不会再回来了。

从此以后阿源再不敢离家乱走,也对山里的妖怪万分害怕起来。他知道自己还小,即使像达达一样走了,也不能在山里安家。后来阿源不再提起找达达,只会时常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看到家里的猎狗银九生下小猎狗时,就问之前小猎狗的脑袋是不是长在银九的脑袋里,小猎狗的腿是不是长在银九的腿里……

又问天空的眼睛是不是很大?所以哭起来就是一场雨……

冬天冻起来的天池是不是它最年轻的时候,因为只有冬天湖面上才没有皱纹……

这时的阿源问道:“阿爹,难道仙人就让龙一直没有眼睛吗?还被关起来,龙岂不是很可怜?”

赫正海看着自己儿子道:“我继续说吧……”他剥个栗子吃了,说道:“很多年以后,一天一个县太爷坐轿子赶路经过洞边,下了轿子坐在洞口边休息,摘下了自己的帽子随手放在铁柱上。县太爷的官帽红艳艳的,还缀着珍珠,龙以为铁柱开花了,于是冲出了洞口,重新去找自己的眼睛。”

听到龙重新出发,小孩子都来了精神,这是变得聚精会神地听着,完全没注意屋里的其他人。

赫正海继续讲:“龙一出来,旁边的湖泊就发起了大水,洪水像山崩一样滚滚奔来,县太爷吓得赶紧逃命。可龙能感应到他,认为这个人可以帮自己找到眼睛,于是一路追着县太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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