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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知遇
既然是首饰楼的师傅，苦累差事自然是免不了，虽说有徒弟帮忙打下手，早不必抡锤打银条金块了，但花样设计、錾花、镶嵌、抛光、累丝，各道工序要么亲自上手，要么r夜督作，手艺要扎实，绝不苟且，一丝一毫马虎不得，如若接个big主顾的单子，为求细致j巧，有时拉风箱，吹火炼金银的事也还是得亲自来。
连姑娘找到悦昌来的时候，立云就在后院作坊里做活儿。
作坊狭窄细长，最外头是一个石灶，小顺子正拉着风箱，熔炉中通红的木炭冒出滚re的、带着金属味的re气，一个拳头big小的铁杯big半个身子嵌在灶don里，杯中的碎金有一big半已被熔成了金红s的水，立云坐在最里头，右手拿着一个小巧的铜锤，将一片金叶放在模具上敲打着，叮叮当当。
小柱子将连姑娘带过来，站在门ko，立时将光线挡了一挡，立云抬起头看过来，虽然光线暗，但她知道他朝她笑了笑，语声里也是有笑意的。他说：“你来了a。”
毫不见外的语调。她亦微笑：“我来了，邱师傅。”顿了顿又说，“是这位小兄弟告诉了我您的尊姓，您先忙，我去外头等，不急的。”
他说：“好，小柱子去给姑娘泡杯好茶。”
一盏茶毕，立云走了出来，柔声笑道：“让姑娘久等。”
连姑娘站起来，那双清澈的眼睛此刻尤为明亮：“打扰邱师傅了。”
他已经洗了一把脸，呈现在她面前的，依旧是那r见到的南方青年俊秀的眉目，他将手中的东西晃了晃，正是适才用的那把小铜锤，木柄上有些部位花纹已模糊，但仍然看得出雕刻着一枝梅枝，几朵梅花疏疏落落。
“见过？”他不经意地问。
她摇头，动作迟疑的一瞬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立云笑了，她看着他，原本big方无畏的眼中终于流露出一缕小女儿的羞涩，她咬了咬嘴cun，就像做了一个决定一般，说：“原来邱师傅在试我哪。”
“你是梁叔叔的家人，一看就知道。”他微笑道。
“您见过我爹？”这算是承认了。
立云道：“我虽没见过，但那天瞧你攒头花儿的手艺，只有造办处的人才做得出来，你却骗我说是乡下姑奶奶jao的。刚又拿小锤给你看，你眼睛里那一闪瞒不过我，我料定你家也有一只，这是皇家工匠才有的QI物，我爹有，你爹也有。可为何那天不告诉我你是梁家后人？”
“我在八big胡同里讨生活，怕辱没梁家声名，便用名做了姓，这样万一……反正也不会有人知道。”
她的声音虽刻意ya低，却仍有分傲气在里头。已近中午，没什么客人，外头光线强，屋子里就显得有点暗了，不过她发顶倒是亮亮的有一圈光，就像依着她不肯走似的，不一会儿又落下来，落在鬓边发梢，微微的金s徐徐闪着。
他想到了她住的地方，又见到这头短发，比洋学堂里女学生的还要短，在怜悯中生起了一丝隐隐的钦佩，柔声问：“姑娘怎么称呼？”
“我叫连翘。”
他将小铜锤放在桌上，亲自给连翘又斟了杯茶，做个手势：“请坐。”
“多谢您。”连翘说。
“连姑娘，恕我冒昧问一句，梁叔叔是否还健在？”
“前年去世了，葬在城西陶然亭附近，”她说，“和我母亲葬在了一起。”
“家里还有亲人吗？”
“没有了，就剩我一个。”
她告诉他，父亲去世后，她四处找活儿Gan，在六国饭店当过厨用，在恒庆澡堂子里烧过柴，给道士的老婆做过饭，总之什么活儿都会Gan一些，但也饥一顿饱一顿，没个安生。后来不得已，去韩家潭找到父亲当年的老主顾吴先生，在她家做用人，才算有了个相对安稳的落脚处。
他知道这“不得已”一定是极big的难处，不便细问，只说：“那吴先生看起来挺知书达理的，应该挺好相处。”
连翘淡淡一笑，将小锤拿过来放在手中细看，道：“我爹那一只上头刻的是水仙花儿。”
“你用吗？”
连翘摇头：“他只jao我做花儿。”
立云叹道：“我爹说梁叔叔当年不光是花儿作的名匠，还会采金为丝，嵌玉缀翠，是少有的多才多技的巧手，若只一样绝技传下来，也是有点可惜了。”
连翘抬起脸来，墨黑的眼睛闪了闪，很平静地道：“不可惜。”
立云心想：女孩子见识毕竟有限，哪里明白技艺失传，对于一个匠人来讲是最可悲之事，但她身陷沟渠一般的环境，尚不忘靠技艺和劳动来谋生，也算是梁家不幸中的万幸。
她看着他，嘴cun动了动，yu言又止，立云拍了拍脑袋，笑道：“瞧我这记xin，姑娘今天来，可是又有花儿做好了？”
连翘en了一声，从身后将一个小布包袱拿起来放在桌上，适才其实一直放在椅子上，立云倒没注意到。她将包袱打开，里面又是三个小布包。
打开一个，里面用麻绳系了一小束蓝白相间的花朵，白s的是水仙，蓝s的是桔梗，栩栩如生；另一个，里头是三朵红s合欢花，轻绒细羽，翩然yu飞；另一个里面则是一长串杂花，自上而下是凌霄、百合、月季、JU花，最下面是吊钟花儿，金黄的蕊心里牵出一串紫s的小葡萄，生动可爱。
她轻声说：“这几天连夜做的，水仙和桔梗是给洋人太太们绑帽子上的，这三朵合欢是辫花儿，给小姑娘绑头绳儿上，用的是鹅绒，看着轻巧。另外这串是挂花儿，旗人女子喜欢别big襟上。”她站了起来，“我不能出来太久，东西放您这儿，您慢慢看，喜欢哪一个就留下……我，我不要钱。”她补了一句。
立云见她做的东西，并没有用任何奢侈昂贵的材料，全是寻常可见之物，难得的是巧手慧心、“无中生有”的本事，这一点他自愧不如，于是也站起来，心里是更重要的事：“连姑娘，big掌柜赵先生是令尊和我父亲的朋友，一直很挂念你们一家人，今天他身体有恙，没到店里来，你如果有空，还望常来坐坐，见见赵先生，就当是认一认老长辈。你的花儿，我们留下，但绝不白留，若有人看上，我替你销了，是多少钱，就给你多少钱，若主顾多了，咱们按规矩来，悦昌cou成，你拿份big的。可好？”
连翘似懂非懂，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脸上慢慢浮出了喜s。
立云怕她还不确定，说了声稍等，快步到作坊里拿来一个本子：“我恰好刚刚接了一个活儿，这是画样，姑娘瞧瞧。”
纸笺上用毛笔描了个月牙形状的长条带子，带子绘着各s图案，但底部是细密的网状花纹。连翘长长的睫毛垂下，仔细瞧了瞧，秀眉微微一舒，轻声说道：“这是个眉勒子，想用累丝做底，上面是双凤捧珠，又有牡丹、芙蓉在下方衬着，想来这眉勒子的主人非同一般，来自big富big贵之家。”
她每说一句，立云就笑着点点头：“料石已经有了，有一部分是主顾给的现成儿，有珍珠、玛瑙、羊脂玉花片、碧玺珠子和翡翠花片，形状我心里是有数了的，但总觉得差点儿意思。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连翘微微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若是用累丝来做底子，虽然有富贵气，但失了灵动，要虚虚实实、有参差点缀的好，我爹曾跟我说过，做东西图个灵气，而这灵气有三分在意味之中，就像唐诗，所谓 ‘花远重重树，云深处处山’，big概是这个意思。”
立云忍不住鼓掌：“说得好！真不愧是梁家的传人。连姑娘，这眉勒子要怎样才能有‘云深处处山’的意味呢？”
连翘双颊微红，又道：“既然已经有黑绒做底了，不妨舍掉累丝，单点翠，这样有了留白，却又不失单调，然后再在四个边角添一些点缀，倒可以让它变得俏皮些。”
“梁叔叔也jao过你贴翠？”
她点点头：“当年跟着我爹见过不少东西，记在心里了。”
“这样吧，”立云唰地一下将那页纸撕了下来，连翘一惊，还没回过神，立云已将纸叠好，塞在她手中，“你拿家去，就在这上头改一改，改了以后，我拿去给主顾看，如果人家喜欢，姑娘便来给它攒花贴翠，金银錾花累丝不用管，剩下的全部我来做，就当姑娘帮我的忙，行吗？”
她凝视着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那双眼睛里透出的q绪，让他看着又是感慨，又有点心疼。
“那就说定了哈？”立云道，“连姑娘，不瞒你说，这次的客人是我们悦昌的财神爷，老照顾主儿，虽说改朝换代了，但这家人依旧十分有威望，还请你多用点心，如此一来，于你于悦昌都好。”
连翘深深地点了点头，临走前忽然止步，回转过身来，朝他鞠了一躬。
“使不得！”立云急忙抬手，她已直起身子，快步奔了出去。
直走到天桥附近，连翘才放慢了脚步。虽然依旧ce水马龙，人来人往，但她心中十分宁静。她的手里紧紧捏着那张花样图，又怕手心出汗，揉坏了它，只能将手掌微微蜷着，就像握着一个j蛋似的，又不时用指尖碰一碰纸页的边角，生怕它是个梦。连翘就这样走着，走着，充满了希望，泪水一点点储满了眼眶。
刚立冬，草奶奶给天禄家送了好几ce芥菜、白菜，足有数百斤，翠喜从没见过谁家一次买这么多菜堆着，整整一面墙那么高，北平真让她长见识。
芥菜秋后熟，地上的部分叫雪里蕻，地下的根叫big头菜，冬天来临之前，将big头菜用盐腌至次年开cun儿，捞出来就是“水疙瘩”或“咸疙瘩”，酱黑的s，佐以黄豆、生萝卜丝，有芥末一般极辛烈的刺j感，吃起来又脆又香。
一过深秋，菜地里就光秃秃的什么都不长了，储藏冬菜是初冬最紧要的big事。big白菜到冬天生熟荤素怎么都可ko，炒疙瘩丝儿就着焦圈儿豆汁儿，则是一年四季都吃不厌。连着几天，翠喜跟着天禄娘，将完整的、圆滚滚的新鲜芥菜疙瘩认认真真洗Gan净，用菜刀把脏的部分刮清suang了，长刺的不平实的地方挖一挖，放进坛子里，奶奶负责撒盐，盐撒匀实了，往坛子里放清水，再封严实。天禄娘说，这疙瘩菜两天就能出水，若吃的人不喜那辛辣，十多天后得把水疙瘩捞出来放一放，把辣味儿散散，也好吃。“牛ro刘”的咸疙瘩丝儿是白送的，随客人吃多少，管够，翠喜初始觉得太咸，到后来竟吃上了瘾，天禄娘腌的咸菜，用金四爷的话来说：“不比六必居的差！”而每到初冬腌菜的时候，天禄娘也总不忘张罗给街坊四邻送点儿咸菜去，一来是心意，二来也好将坛子腾空了做新的，而街坊们呢，也是绝不会还空盘子碗儿的，礼尚往来，投桃报李。
吃晚饭的时候，翠喜给big家伙儿详细汇报送咸菜给各家时看到的q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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