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莲台(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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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莲台

一九三一年暮cun,祝青青十四岁,那时她还不是后来澄心纸厂的女董事,也不是方廷玉的未婚妻,而是方家的一个小丫鬟。

小丫鬟犯了错,得罪了二奶奶,被罚在佛堂长跪。

进四月后,天光渐长,夜来姗姗,墙外更夫已经打了落更,天s却依旧一片白亮。光线斜穿高窗,打在青砖地上,孙少爷方廷玉轻手轻脚地推开佛堂门,一眼就看到了“跪”着的祝青青。

他一眼就看出来,这丫头是在取巧偷懒——膝盖根本没有挨实地砖,全身的重量都ya在两条腿上。与其说是跪,倒不如说是侧坐,可比跪着要省力得多。

这丫头平时在人前装得温顺乖巧,仿佛一只绒毛白软、柔弱可欺的兔子。但只有他知道,转过头去,这只“兔子”可是会咬人的。

他憋住笑,清了清嗓子,轻咳一声。

祝青青浑身一j灵,立刻直起身子跪了回去。

方廷玉“扑哧”一笑。

笑声暴露了他,祝青青扭过头来,目光凶狠地瞪他:“方廷玉,你无聊不无聊!”

方廷玉合实了门,走到祝青青面前蹲下,手托着腮笑眯眯地说:“你偷懒耍滑,我瞧见了,我要去告诉二婶。”

他当然不会真去告密,只是想吓一吓她。

祝青青一眼便看穿他,索xin直接往地上一坐,双手揉着膝盖,歪着头看他:“你来Gan什么?”

方廷玉讪讪地me鼻尖,就地盘腿坐下:“奶奶说这件事因我而起,让我来跟你一起跪佛堂。”

白天,方廷玉和祝青青在花园里追逐打闹,为了躲避祝青青的追打,方廷玉zuang倒了二婶,摔坏了二婶花重金求来的送子观音。二婶勃然big怒,又不敢罚方廷玉,只好迁怒于祝青青,罚她在太阳底下长跪。多亏了方廷玉跑去找奶奶斡旋,这才改成了跪佛堂。

祝青青点头:“老太太明鉴,是你的错。”

要不是他趁自己睡着,拿笔蘸墨在自己脸上画眼镜和胡子,自己又怎么会追着打他呢?

方廷玉不乐意:“要不是你拿戒尺打我的手心,我会给你画眼镜和胡子?”

“要不是你上课时偷看《说岳全传》,我能打你手心?”

两个月前,祝青青被卖进方家当丫鬟。老太太偶然发现她满腹诗书,便指定她做孙少爷方廷玉的小先生,监督他r常读诗词、临字帖。偏偏方廷玉最讨厌这一切了,譬如四书五经、唐诗宋词等。

师生关系到今天刚满一个月,良师益友是不存在的,尊师重道更是说梦话,有的只是j飞狗跳、一地j毛。

比如此刻,两个人坐在佛堂里big眼瞪小眼,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嘴斗气。

“《说岳全传》怎么了?比你的唐诗宋词有用一百倍!你那些诗人、词人,不过是些无用的书生,就会些风花雪月,能像岳飞那样保家卫国吗?”

“谁说诗人都是无用的书生?李白武艺高强,十步杀一人百步不留行;辛弃疾是抗金英雄,二十岁起义反金。听说过诗鬼李贺吗?他有一首南园诗,说:‘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方廷玉猛拍青砖地:“说得好!男子汉就应该这样,金戈铁马上阵杀敌。女孩才在家里绣花ying诗呢!”

祝青青面s一沉:“你觉得打仗很有意思,是吗?你见过打仗吗?见过死人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怒气,方廷玉被吓了一跳。

意识到反应过j,祝青青放软了声音:“北方打仗,我因此家破人亡,一路穿过战区,南逃到徽州……打仗是会死人的,尸体堆到一起又生瘟疫,瘟疫也能杀人。我奶娘就是染上瘟疫死的,我也险些染上。为了给她换一副薄棺材,我才自愿卖给人牙子……少爷,打仗一点也不好玩,如果有得选,我这辈子都不要再看到打仗。”

她神q严肃,方廷玉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生硬地岔开话题:“没有蒲团?肯定又是二婶Gan的好事。”

他单手撑地起身,跑到佛龛前。佛龛上盖着big红绒布,垂及地面,他轻ce熟路地掀开,钻进去。再出来时,他左、右手各举着一个枕头,满脸得意:“她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祝青青手托腮看他,好奇地问:“你每次跪佛堂,二奶奶都会拿走蒲团?”

“可不是!我是‘惯犯’,她是‘惯偷’。所以我Gan脆在佛龛下面藏了两个枕头。”

“为什么不Gan脆告诉老太太?”

方廷玉是方家孙辈唯一的子嗣,老太太宠爱孙子,绝不会放任他被婶婶虐待。

“二婶嫁进方家十年,没有一儿半女,嘴上硬心里苦,她看我就像眼中钉,偏又不能拿我怎样,只好动点小手脚了。我是男子汉big丈夫,让她一让又何妨?反正我也不会真的吃亏。”

祝青青眼睛一Wan,调侃他:“都说你是徽州小霸王,没想到小霸王也有一点柔软心肠嘛。”

方家的下人都说,孙少爷方廷玉不学无术,为人纨绔,既不好好读书,又不肯学做生意,只知道斗j走狗,打架生事。隔三岔五就有人上门告状,向老太太ton诉方廷玉又打了自家孩子。

她伸出手,问方廷玉要枕头。方廷玉却双手一背,把枕头藏到身后:“谁说这是给你的?想要可以,说句好听的……比如,叫声哥哥?”

祝青青磨牙,这个小纨绔真是经不起一句夸。

片刻后,她笑了,嘴角梨涡浅浅,声音像年节时的蜜糖炸面果子,甜得发腻。她喊:“小宝哥哥。”

方廷玉脸一黑。他ru名叫小宝,从小最恨这个ru名。好不容易这些年长big了,没人喊了,祝青青又是从哪里打听到的?

她仰头看着他,眼里藏着坏,嘴角go着诈,如狐狸一般狡黠,看得方廷玉牙根直痒,恨不得在她cun桃似的脸上咬一ko。

但他知道,这样就中了祝青青的圈T。

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他蹲下身,笑嘻嘻地问:“你知道为什么二婶老是找你麻烦吗?”

祝青青摇头。她也觉得奇怪。刚到方家时,二奶奶并不在意她。不知从哪天开始,自己突然就成了她的眼中钉,她每天都在j蛋里挑骨头,无中生有,总要给自己找点苦头吃。

方廷玉ya低声音,故作神秘地道:“因为我二叔想讨你做二房。”

“上个月,我听见二叔死皮赖脸地跟奶奶说,二婶生不出孩子,他不能就这么绝了后,想娶一个知根知底的好姑娘当二房,为方家开枝散叶……如果这件事真成了,以后我也So不起你这声‘小宝哥哥’了,该改ko喊你‘小婶婶’啦。”

话音刚落,祝青青的脸“唰”地就白了。

方廷玉不j有些后悔,赶忙补充:“不过你放心,奶奶没答应他。”

祝青青斩钉截铁地说:“他做梦!就算老太太答应了,那他也是在做梦!”

她的长睫毛如蝴蝶翅膀一般微颤:“我绝对不会嫁给你二叔,我迟早是要离开这里的。”

方廷玉十分惊讶:“离开方家?你要到哪里去?”

他早看出她心高气傲,但听到她说要走,还是难免惊讶——她家破人亡、举目无亲,现如今她的一纸卖身契握在方家手里,她又能走到哪里去?

祝青青轻声说:“我不是生来就给人做丫鬟的,我家过去也是世代书香门第。”

方廷玉说:“我就知道,一个丫鬟又怎会满肚子诗词?”瞧她搁在膝盖上的双手,手指细细,指尖窄窄,一看就是握笔的手,小姐的手。

祝青青抬起手,对着月光反复看,手背白皙柔软,但掌心生着一层薄茧:“过去,只有拇指、食指和中指的指尖上有茧,是因为从小就天天临字帖、默唐诗……有时候也觉得厌烦,想着哪天能不再过这种r子就好了……那时候没想到,想逃离的,竟然是永远也回不去的。

“真想回到过去a……如果没有家破人亡,我现在应该是在法国。

“小时候,我家有一个世jao伯伯,伯伯年轻时在法国当外jao官。他有一个儿子,big我四岁,我喊他一声哥哥。

“哥哥总是跟我提起法国,说法国的首都巴黎有一条塞纳河,左岸满地艺术家。他跟我说,中国文化固然很美,但我也应该去看看世界……从那以后,我就一直想去法国看看。”

提到“法国”两个字,她的眼睛里有星光在闪。

方廷玉心里突然有些泛酸,说:“法国嘛,我知道的,我们方家往来的客商里也有法国人。可是你现在什么都没有,要怎么去法国呢?”

祝青青没有说话,垂下眼睑,发出一声长长的轻叹。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方廷玉讪讪地丢了一个枕头给她,自己盘腿在另一个枕头上坐下。

咚!咚!咚!

隔墙传来锣声,更夫嗓音粗粝:“天Gan物燥,小心火烛!”

二更天了。

祝青青和方廷玉对视一眼,愁苦地耷拉下眉眼。他们被罚跪到三更天,这才打二更锣鼓,还要再跪一个时辰。祝青青已经困得上下眼皮打架了。

方廷玉体贴地说:“困了吧?睡吧,我帮你放哨。二婶的人一来,我马上叫醒你。”

祝青青勉力强撑,警惕地问:“你有那么好心?说条件。”

方廷玉嘻嘻一笑:“《蜀道难》我还没背完,再宽限我两天?”

祝青青只思考了一瞬,便伸手和方廷玉击掌:“成jao。”

jao易达成后,她调整了一下姿势,改回到跪着,眼睛一闭,只片刻就发出了均匀绵长的呼吸声。从背后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正无比虔诚地向观音菩萨祈祷呢。

方廷玉探身到她面前,伸出五指在她面前挥了挥,她毫无反应。

方廷玉轻轻喊了一声祝青青。

她没有应声。

他又屈起一根手指,轻轻挠了挠她的手心。

汗津津、暖乎乎、软绵绵的。

她还是没有反应。

她是真睡熟了。

百无聊赖,方廷玉用手肘撑住膝盖,手托着腮看她睡觉。

月亮已经爬上来了,月光照在祝青青的脸上,照出眼睛周围一副淡淡的墨s“眼镜”。

十四岁少女的脸皮欺宣纸、赛绸缎,又薄又软,白里透红,顶顶托墨,是最好不过的画纸。饱蘸浓墨的笔一落到脸上,墨汁立刻渗透了皮肤的纹理,饶是祝青青已经洗了好几遍脸,直到现在也仍有痕迹。

这样垂着头睡,呼吸不顺畅,脸便呈现出一种淡淡的樱粉s,微张着嘴,“咻咻”呼气间,鼻翼翕动,像他小时候偷Yang在房里的big白兔子。

这样都能睡着,方廷玉在心里嘀咕,说不定她在家当big小姐的时候也没少闯祸跪佛堂,所以和他一样,对跪着睡觉这件事驾轻就熟。

只是到底是跪着,睡着没多久,她就开始东倒西歪,像一支风里的芦苇,一会儿倒向西,一会儿倒向东。方廷玉小心翼翼地伸长手臂虚拢住她,随时准备接住她,以防她栽到地上。

胆战心惊地看着她像陀螺一样转了半天,最后,她“咕咚”向右一倒,小脑袋结结实实地枕在了他的肩膀上。

方廷玉小心翼翼地喊她的名字:“祝青青。”

回答他的只有她的呼吸声,轻轻的、温re的,喷在他的下巴上,有点痒,像被蝴蝶的触角扫过。

方廷玉的肩膀僵住了。

四下寂静,阒无人声,只有从墙角传来的昆虫的叫声。窗户里照进来的月光不知何时移换了地方,从祝青青和方廷玉的身上转到了佛龛上。佛龛里的玉观音长眼Wan眉,面容皎洁一如满月,垂着眼睑,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一双少年。

方廷玉也瞪眼看着菩萨像,数着祝青青的呼吸声,百无聊赖地在心里默背《蜀道难》:“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是四万八千岁,还是八万四千岁来着?”

肩上头颅千斤重,蜀道难?他比蜀道还要难!

祝青青这一觉睡到三更锣响。

察觉到祝青青的小脑袋一动,方廷玉迅速把肩膀一撤。祝青青脑袋枕空,彻底醒过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是三更了吗?”

方廷玉从枕头上跳起来,活动了一下僵了的左肩,伸了个懒腰:“三更了,回房睡觉喽。”

他转身走出两步,听不到身后有脚步声,又回过头来:“跪上瘾了?还不走?”

祝青青跪在地上,仰着头看他。月光又移回到她脸上,眼睛bigbig,下巴尖尖,眉心微蹙,楚楚可怜。她眼睛周围有一圈淡淡的墨痕,是他的杰作,也是她被罚跪在这里的祸源。

她开ko,很小声,声音也怪可怜:“跪太久,腿麻了。”

方廷玉在心里叹了ko气,折回去,背向她蹲下来,右手拍拍左肩膀。

一双柔软的手臂绕过来,搭上他的双肩。

双手穿过膝Wan把人托起来,感So到背上的重量,方廷玉笑道:“你倒是不客气。”

“天地君亲师。俗话说,一r为师,终身为父……”

“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

祝青青忙抓紧他的肩膀:“我开玩笑的,那篇《蜀道难》再宽限你一天?”

方廷玉冷哼一声,歪肩zuang门,背着祝青青一脚踏出佛堂。

刚出门,一阵风沿墙根吹过来,祝青青忍不住瑟缩:“好冷。”

方廷玉随ko回答:“可不是,还没到端午呢。”

今天是四月十七,再过半个多月,就是端午节了。

徽州风俗,端午节,为驱Xiee祛病,家家悬艾叶、ca菖蒲、挂香袋。方家是j致人家,连书房的门上也挂着竹编的篮子,里面塞着菖蒲、艾草、石榴花、蒜头和山丹五瑞。

方廷玉的书房在后花园里,挨着西花厅。原本是绣楼,后来方家两代没有女孩出生,绣楼就改成了书房,平时祝青青便在这里jao方廷玉读诗、临字帖。

“咯吱咯吱——”木楼梯特别响,方廷玉端着两个碗,旋风一般冲上来。

祝青青正坐在窗前手托腮看《小山词》,方廷玉径直跑到她面前,把碗往桌上一放:“厨房刚蒸好的粽子,我趁厨娘没防备,偷了两个来尝鲜。”

碗里的粽子玲珑如菱角,缠着五彩丝线,粽叶清雅,糯米甜香,go人垂涎。祝青青道了声谢,伸手去拿粽子,却被方廷玉按住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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