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站不支持畅读模式,请关闭畅读服务,步骤:浏览器中——设置——关闭网页小说畅读服务。
第八章:寓居
似水流年,不觉偷换,初来时还是绿树成荫,转眼间已是秋风萧条。
这幢法式公寓设施齐全,客厅里甚至有小壁炉,方廷玉和祝青青都怕冷,秋风一起就燃起了炉火。两个人都在家的r子里,就把客厅的桌子推到壁炉前,往地毯上一坐,就着壁炉火各Gan各的事q。
祝青青翻她的生意经,方廷玉看他的书。
书是从学校图书馆借来的。
过去方廷玉不爱读书,因为老家书房里放的都是些四书五经之类,他嘲笑那些是“老夫子言论”。但学校不一样,图书馆里卷帙浩繁,多的是外国书。现在,读书已经成了方廷玉的一big爱好。
祝青青算厌了账,攥起拳头伸懒腰打个哈欠:“你在看什么书?”
她声音软绵绵、甜丝丝的,像被壁炉火烤化的棉花糖,亮黄火光里,神态猫一样的慵懒,go得方廷玉心痒,他逗她:“我看《陆游诗集》呢。”
祝青青哧地笑:“哟,天上怕不是要下红雨了,我们孙少爷竟然有主动看唐诗的一天。”
方廷玉一本正经:“可不是么,所谓近朱者赤。跟祝博学在一块儿待久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这个纨绔子弟也满嘴风花雪月起来。给你念一下我正在看的这首诗——风卷江湖雨暗村,四山声作海涛翻。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nu不出门。”
他一手握着书,另一只手伸长了去me祝青青的头,顺着脑瓜顶往下捋。
祝青青这才反应过来他在拿自己开涮,嘲笑自己是只蜷在re炕头上的狸花猫。
她不甘示弱地跪坐起来,倾身探长了上半身,越过桌子,一手去抢方廷玉的书,一手去拧方廷玉的耳朵。
方廷玉一边笑一边躲,打闹中,他手里的书飞了出去,落在地上,朝着壁炉的方向滑过去,方廷玉惊慌地一手撑着桌子跳过来,捡起书:“姑奶奶,这可是从学校图书馆借的书,烧坏了要赔偿的。”
祝青青这才看到书的封面:《亚当夏娃r记》,作者马克·吐温。
就知道不是《陆游诗集》!
她好奇地问方廷玉:“怎么看起这种闲书来了,上星期那本《高卢战记》呢?”
“早看完了,闲书也有闲书的好处。你看这句话,很动人是不是?”
是书里亚当刻在夏娃墓碑上的墓志铭——她在哪里,哪里就是天堂。
起初,亚当讨厌夏娃,因为这个人莫名其妙地出现,介入他的生活,染指了原本只属于他一个人的伊甸园。但最后他深深地爱上了她,为她的死ton彻心扉,在她的墓碑上写:她在哪里,哪里就是天堂。
而夏娃对亚当的爱也如他对她一样。
就着炉火的毕毕剥剥声,方廷玉轻声念:“如果其中一个必须先走,我祈祷先走的是我,因为他强壮,我虚弱,我更加依赖他,生命中没有他,就不是生命,我怎么能忍So呢?”
祝青青托腮看着他庄重的神q,一瞬间她有点想笑。然后她想到了那年奶奶说的话——青青,你有没有发现,你虽然熟读唐诗宋词,却未必理解它的真意。小宝却相反,他知道得少,但懂得多。
她讪讪地meme鼻尖,把嘲笑的话咽了回去。
难得见祝青青吃瘪,方廷玉笑眯眯地meme她的头:“说起生意,倒也一直没问你,这段时间跟掌柜们相处得怎么样,可有学到什么?”
祝青青摇头:“不怎么样。”
这群老人,仗着年纪big、资历高,本就不把她这个只有十几岁的少年人放在眼里。俗话说强龙不ya地头蛇,他们是地头蛇,自己却连条强龙也算不上,不过是仗着方家未来孙少奶奶的身份强挤进生意场里,怎能让这群老油条心甘q愿地接So她?拿她当东家,不服气,当学徒,也不敢,所以他们背后商量过,只不咸不淡地晾着她,态度倒是恭敬,但实际上什么也不叫她参与。
祝青青撇撇嘴:“一定要做件事q出来,让他们知道,我来上海,不是为了当个摆设的。”
她把手伸向壁炉,烤着炉火盘算事q。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她扭头看向窗外,窗外原本有一棵高big的梧桐树,之前绿叶茂茂如云,入秋后逐渐萧瑟,到现在,桐叶凋零殆尽,只余下几片顽强的枯叶抱枝而残,在秋风里瑟瑟抖动着,不胜凄楚。
她自言自语道:“今年上海的冬天肯定很冷,说不定还会下雪。”
祝青青突然忙了起来。
以往,每天早晨,两个人都是一同出门,方廷玉先骑自行ce送祝青青去她要去的地方,再去学校上课。现在,祝青青却仿佛等不及他一起,每天早晨方廷玉醒来,发现祝青青人已经不见了。
她不仅出门早,回来得也晚,有时候天都黑了她才进家门,方廷玉问她在忙些什么,她也只是神神秘秘地一笑:“你别问,还没到你知道的时候。”
方廷玉只好独自纳闷。
这天周末,祝青青又起了big早,天将将亮她就来敲方廷玉的房门,催他起cuang。
方廷玉揉着惺忪睡眼跟她下楼,两个人去不远处一爿早点铺子吃饭。是一家本地人开的夫妻店,店面不big,但老板娘磨得一手好豆浆,粢饭团和油条也好吃,每天早晨顾客盈门,来得晚了便要等半天桌子板凳。
好容易得了一张板凳,等豆浆的间隙,方廷玉抱怨:“起这么早做什么?”
豆浆端上来了,祝青青对伙计道一声谢,扭头答方廷玉:“有事,今天要带你去见见世面,吃完饭回家换衣服,我记得你有一T浅灰s的西装,就穿它吧。”
二叔二婶虽然与方廷玉不睦,但身为长辈的面子功夫也做得相当足够。方廷玉和祝青青在上海的吃穿用度,他们都托人打理得妥妥帖帖。从徽州到上海,“乡下人进城”,方廷玉到底是方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不能叫人瞧扁了,他们本还打算派一个老妈子照顾他和祝青青的起居,被方廷玉坚决地拒绝了。
饶是这样,到上海后,也少不了叔伯们的关怀,这个带他去裁缝铺子里做几件“能见人”的衣服,那个派人来公寓看看可要添置几件家具……直到现在,才终于消停下来,让方廷玉和祝青青得以松松快快地在公寓小天地里自己做主人。
祝青青说的那T浅灰s的西装,就是某位叔伯带他去相熟的西装裁缝那里量体裁衣专门做的。到上海以来,方廷玉只在公寓和学校间两点一线,一直还没有穿出门的机会。
回到公寓,方廷玉取出西装换上。他才刚成年,几乎还是个孩子,穿惯了校服和便衣,乍换上西装这种充满了束缚xin的“big人的衣服”,从心里到身上都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卧室里也没有镜子,不知道看上去滑稽与否。
祝青青房里是有一面落地镜的,他去敲祝青青的房门:“祝青青,我换好了。”
祝青青在自己的卧室里换衣服,门虚掩着,祝青青的声音从门缝里飘出来:“我马上好了,你进来吧。”
方廷玉推门进去。一进门便被白剌剌的阳光晃花了眼睛,方廷玉忙抬起手臂遮挡在眼前,眯起眼睛,这才慢慢放下手臂。
他打量着祝青青的房间。
到底男女有别,他很少进祝青青的卧室,祝青青的卧室按照她的喜好小小地翻新过,贴了暗红底子蔷薇图案银纹的墙纸,挂了墨绿的丝绒窗帘。现在窗帘拉开,秋冬之jao清晨的阳光泼喇喇地洒进来,屋子里一片冷白的光亮。
房间里家具极少,一个柜子一张cuang,靠窗是一T书桌,一桌二用,墙上挂一面bigbig的椭圆形镜子,权作梳妆台。
祝青青正站在梳妆台前打扮。她也已经换好了衣服,是旗袍,素面,颜s是几近于无的鸭蛋青,半袖,介于紧衬和宽松之间的式样,既不显得特别女人气的妩媚,也削减了几分少女的稚气,有一种恰到好处的成熟端庄和一股书香门第的文秀气。
但因为她是站在桌子前,镜子矮,人不得不塌着肩弓着背将脸凑到镜子前,这姿势无意间暴露了人身形的凹凸有致,尤其是一把细腰,阳光之中,让人感觉几乎不盈一握。
……她今年十七岁了。
初见时,她才十四岁,比自己还小一岁。
他那时正骑在西花厅前的柳树上无聊地四下眺望,一眼看见她跟在人牙子身后往里走,big冬天,罩着破旧不合身的袄子,冬袄圆滚滚的肥肿不堪,顶上冒出个头发蓬乱的小脑瓜,低着头,隐约可见的是下巴颏尖尖只堪一握。这个年龄的孩子统统有纤小的尖下巴,看不出是男是女来。方廷玉起了坏心,举起弹弓远远地弹一个石子儿到她脚下……
她So了惊吓,脚往回一缩,恼怒地抬头,一脸惊弓之鸟的警觉,一双溪涧秋水般的眼睛,清凌凌的,带点寒气。
哟,是个挺不好惹的小妞儿,方廷玉乐了,冲她歪头呲牙一笑。
虽然她面黄j瘦,但她诚然是个姑娘。
“面黄j瘦”这个初印象深深地烙印在方廷玉的心里,尽管来方家后衣食丰足抹去了她脸上的那层黄气,还她以脂肤烟眉朱cun皓齿的明亮颜s,在他心里,她却还是一副瘦小单薄模样,像cun天柳树刚cou出的第一根枝条,或是胖胖的红蜡烛里那一捻子白棉线烛芯……
总而言之,和眼前这个祝青青,完全两副模样。
如此舒展,如此婀娜,如此丰润……如此陌生。
是a,陌生。自从来到上海,住进这间公寓,她变得越来越陌生,像一朵在黑暗中久久闭合的蓓蕾,被搬开ya在身上的石头,乍逢阳光雨露,开始肆意地生长起来,每一片花瓣都让他惊艳,但也让他觉得怅然。
她越绽放,他就越觉得自己对她一无所知。
记得在老家时,除了旧诗,偶尔她也会跟他提起两首新诗来,有一年在渔梁坝上眺望新安江,看着江面上往来如织、背道错身的船,她念了一首新月派徐志摩的诗,叫作《偶然》。
小诗j短,朗朗上ko,整首诗他都记得很清楚——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jao会时互放的光亮。
倒像是在写他和她似的,一刹那的缘分,注定分离的相遇。人生那么长,可他既不知晓她的过去,也无法参与她的未来,他所拥有的,只有此刻。
好在,还有此刻。
方廷玉将身子斜靠在墙上,抱臂静静看祝青青梳妆。
今天看你梳妆的人是我,明天为你画眉的又将是谁?
祝青青一手撑着桌子,空出另一只手去涂ko红。
很淡的颜s,似乎只为增添气s,以示隆重。
涂好ko红,顾盼照镜,抿一抿cun,上下cun分开时发出“啵”的一声轻响,仿佛浅weng。
方廷玉的耳根像是被火舌迅疾地撩了一下。
他轻咳一声,问:“到底去哪里?”
祝青青边说着“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边拿起一只粉蓝s玻璃瓶,拧开瓶盖,香水ban点一点耳根,又翻过右手腕,在手腕上正反一抹,左手腕挨上去轻轻一蹭,把香水重又盖好,放回原处:“走吧。”
她朝他走过来,挨到他身边站定,一手穿过他的臂Wan挽住,歪头往镜子里一望,笑:“勉强也像两个big人了。”
她浑身萦着一股淡香,方廷玉被这股子淡香包围了,他也朝镜子里望过去。
目光从镜子最底下往上移。
漆黑锃亮的尖头皮鞋、杏s珠光的高跟鞋,浅灰s的西装、鸭蛋青的旗袍,年轻的男人和女人——虽然年轻,但毕竟已经可以称为男人和女人了。
他和她。
他们出门搭电ce,一路上无论方廷玉怎么问,祝青青都不肯答到底带他去哪儿,只是嘴角han笑,一脸的老神在在。
下了电ce又搭黄包ce,祝青青告诉ce夫地点:“明轩画社。”
明轩画社?方廷玉蹙眉,这名字听着似乎有些耳熟。
ce夫是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拉ce跑得飞快,方廷玉坐在ce上一路苦想,ce停时终于稍有眉目:“明轩画社,不就是陈四叔今年失掉的那个big客户?”
祝青青搭着ce夫的手臂下ce,嘲笑道:“不容易,少爷终于记起来了——自家的生意不上心到这步田地!”
方廷玉讪笑,下ce,绕到她那一侧,架胳膊给她挽住:“这不是还有你吗?”
祝青青佯嗔地瞟他一眼,伸手抚平旗袍下摆的褶皱,提步朝里走。
本站不支持畅读模式,请关闭畅读服务,步骤:浏览器中——设置——关闭网页小说畅读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