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忍耐,成长,复仇(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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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司云修冷冰冰应了一声算是回答,说罢绕过她径直走了,留申璎自己一个人呆呆立在哪里好生尴尬,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才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一屁股蹲在地上,对着自己的影子懊恼地自言自语:“你怎么这么笨!冰块脸本来脾气就不好,你看,这下子铁定更生气了。啧……他怎么气性这么大,真小气!你说对不对?”

申璎说到兴头上,一把抓过来旁边的小树枝,对着自己的影子敲敲打打,“也怪你,撞上谁不行非要撞上冰块脸,这下好了吧?打你个傻瓜打你个傻瓜打你个傻……”小木棍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看起来倒真像是她在打自己的脑门儿。

“谁气性大?”冷冰冰的声音突然头头顶上想起,吓得申璎尖叫一声,腿一软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

“殿,殿下什么时候回来的?”申璎手忙脚乱从地上爬起来,连行礼都忘了,做贼心虚问。

“从你说‘冰块脸本来脾气就不好’的时候。”司云修故意一字不差将她的话重复出来,好整以暇看着她如何接茬。

背后不能编排人啊……会遭雷劈的!申璎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说什么不好非得说这个,还正好被人家听见,尴尬不?

这下她更加不敢抬头,紧张的脸红脖子粗,缩着脑袋心虚地盯着脚尖慢慢爬过的蚂蚁,羡慕它们随时能找到地缝,心里紧张地厉害。

她没有抬头,自然没有看到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上有一瞬间好似冰川融化,携裹着清浅的笑意,比新摘下的棉花还要柔软。

“你在怪我生你的气?”司云修问。

申璎连忙摇头否认,“璎不敢,是璎先做错的。”态度又恭敬又诚恳,装的像模像样,恨不得生出个尾巴在他面前摇一摇表忠心,偏偏听得司云修眼底的笑意渐失,微微皱了下眉头。

他自己的确生来不太爱笑,再稍微大大,逐渐在朝堂之上崭露头角,便更加懂得喜怒不形于色。但扪心自问,他除了不太爱笑这个毛病,也没其他毛病能让人如此疏远自己了吧?他身上也没生长着钢刀的渗人毛,一不打人二不骂人,怎么这丫头每次看见他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还振振有词说他脾气不好。当面又恭敬至极,方才牙尖嘴利的劲头哪儿去了?

一念及此,司云修心中陡然生出几丝烦躁,连带着语气也冷下来,看着她说道:“第一,无论何人,既然在我西陆,私自往外通递消息无论如何都是不被允许的。”

申璎点点头,态度良好。

“第二,海陆五洲如今看似表面祥和,可国与国之间从来没有真正祥和过,只是互相掣肘,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而已。每个国家都会被安插上别国的细作,不同的只是数量多少和是否敢明目张胆行事而已。便是这层层守卫的宫廷之中,我也不敢保证完全干净。你这样递出消息,稍有不慎便昭显你人在西陆而西陆如今并不打算卷入天极的纷争中,西陆的子民更不想。”

他第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平心而论,句句在理。身为西陆皇子,自当为西陆子民筹谋,他有足够的理由和立场置身事外。申璎无可辩驳,也没有立场辩驳,轻轻吸了吸鼻子,只觉心头酸楚又无奈,但还是轻轻点点头。

“第三,既然公主要做我西陆太子妃,未来的国母,为何如此要事而不告知于我?你当知道……”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这次不等他说完,申璎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怒气,开口打断司云修的话。也不知哪里哪里的勇气,申璎仰头直直注视着他,目光灼灼,眼泪在里面打了个转又被她自己硬硬忍回去,只有眼眶红彤彤的,却丝毫不见软弱。

“殿下所言璎知道。殿下是西陆的太子,在殿下心中,没有谁能比得过西陆的子民还要重要。这话殿下早就说过了,璎一个字也不敢忘。璎是要嫁给殿下,也是西陆未来的皇后,可璎,亦是天极的公主!璎母后死因不明,父皇重病未醒,兄长九死一生,挚友如履薄冰,家国腹背受敌,倘若是殿下,可能做到闭起双眼不闻不问?”

她字字句句,掷地有声,仿佛是压抑太久终于找到倾泻的出口,申璎再也忍不住,珠泪滚滚而落。无论他的目光多么冷锐凌厉,她的脊背始终挺得笔直,面上铿锵坚毅,不曾躲闪过半分,一字一句说道:“正因我不想将西陆牵扯进来,才选择用我一人之力去打探消息。今日之事是璎思虑不周,殿下要打要罚,悉听尊便,璎绝无怨言!”

“说完了?”等了片刻不见她有下文,司云修问。

申璎点头,司云修眼神如雪岭止水,声音平淡冷静一如以往,道:“那我继续说。”

“你当知道,论手下的施展能力,我比公主多得多。修作为公主未来的夫君,公主既然想打探些消息,为何不来找我帮你打探?”

自从来到西陆,申璎自觉寄人篱下,收起锋芒变得恭顺平和已经太久。这次爆发出来一时半会儿收不住,本想负气离开,谁知司云修一番话让她脚下仿佛生了根一样,站在原地怎么也迈不开腿。

司云修的声音越来越近,高大的身影站定在她面前,仿佛要将她看穿一般,“我的确是说过,在我心中没有人比西陆的子民更重要,包括你。今日我便再说一句,你虽不如我西陆的子民重要,但你比我自己更重要,记住了吗?”

他不是在责怪自己?他竟然不责怪自己?申璎也不知是真的听懂了还是紧张的,鬼使神差点了下头,心里砰砰直跳,满腔的委屈与怒火就这么悄无声息散了去,再也不敢理直气壮看他一眼。

很好。司云修很满意看到她现在样子,宛如一只张牙舞爪叫嚣着咬人的小老虎,瞬间变成软绵绵毛茸茸的羊儿,比她平时刻意装出来的沉稳有礼有意思多了。

“殿下还,还有什么吩咐?”申璎晕晕乎乎的,快要尴尬死了,这样近距离站着相顾无言,还不如打她一顿来的轻松,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问。

司云修隐在袖笼中的手攥了攥那封密函,撂下一句话大步流星离开。

“闭门思过五日,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寝殿半步!”

五日?!那不是要憋死人了!包围她的那股男人身上的青羡香陡然散开,申璎还没有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到这句话,哭丧着一张脸站在原地,心里刚刚生出的一点点感激顷刻间烟消云散。

司云修这法子,还真的不如打她一顿!

……

司云修一路回到自己的朝云殿,所经之处无不一片恐慌,比见了天极的皇帝还要谨慎。只是他心中另有他事记挂,没在意到旁边人的反应。直到他走的不见人影,跪了一地的宫侍宫婢才大气不敢出一声直起身子,互相看对眼。大意是说:

——殿下笑了?

——是的,笑了。

——距离上一次笑多久了?

——有个把年头了。

司云修看着手中的密函,脑海里不知不觉浮现出一个身影蹲在地上碎碎念的模样,拿着小树枝煞有介事敲打着自己的影子,被撞破之后仓皇失措的无故模样,想撒谎又不敢,满身都是少女的娇憨精灵,仿佛以前那个牙尖嘴利的刁蛮公主又回来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蓬勃地朝气,古灵精怪,天不怕地不怕,清澈的眼睛里没有丝毫不属于她的愁绪。

不知为何,司云修突然觉得,能守住她的几分天性是件特别值得骄傲的事情。

“摩西。”他唤了一身,守在门外的大宫侍近来,毕恭毕敬道:“殿下有何吩咐?”

“去打探一下,天极最近情况如何。赫连皇后的死因,赫连帝的病因,两个皇子现今的势头,赫连三殿下的下落。还有雁寻,厉千帆,祈绣如今都在做什么,身边有无危险,有无退路。记得,要事无巨细。”

“是。”摩西心中虽然疑惑,但知道对于主子交代的事情只需执行便可,不用追问原因,领了命令快步离开。

……

自从那一日从皇宫回来后,乾坤酒一直静静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点动静也没有,对外面的一切都没有反应,仿佛没有这个人一般。

他破天荒没有喝酒。什么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都是虚话,是他自己落拓江湖时无所事事,为了寻乐子强词夺理。

醉了也不会有乾坤,酒壶里也没有日月星河。醉过再醒来,事实还是改变不了。他的母亲不会因为他醉过就能起死回生,父皇不会因为他醉过就能醒来,天极也不会因为他醉过就风平浪静。

从江湖上飘摇了八年,这个道理他懂的早,只可惜,做得晚。

乾坤酒手里攥着一件孩童的外褂,褂子上的金丝绣线已经起了毛边,云锦锻纹也因为年份久远些许褪色。

这是他记事之后,母亲亲手为他缝制的第一件衣裳。当年他被赶出天极时唯一带走的东西。光是缝制衣服的金丝绣线拆下来也能当很多银子,让他几个月吃穿不愁了。但就算是他饿了三天,几乎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也从未动过当衣裳的念头。

这是他唯一的念想,不满十五的少年,从小锦衣玉食,连吃饭都有人送到嘴边。陡然有一天身无分文流落街头,从什么都不会开始一路含血吞泪,一点一点积累生存的本领,躲过两个哥哥的暗中黑手。学着低头,学着弯腰,学着讨巧卖乖收敛锋芒,只为了能活下去。多少个仓惶无助的夜晚,都是这件衣裳陪他熬过来的。抱着衣服,仿佛母亲就在身边。

一滴泪珠落下,在手中的云锦锻上氤氲开一大片水迹。

那时候他彷徨,不过是因为小事惹怒了父皇顶了几句嘴,他便下旨将自己逐出宫外,没有传唤永世不得回天极。

少年血气方刚,满心的委屈和愤怒无处发泄,只冷硬说一句“天家无情”,就头也不回出了宫门。管他什么皇子殿下,他志不在此,便是将天下拱手相让送给他,他也不稀罕。况且这样无情的父皇,不要也罢!

此去便再也没有音讯传回。少年一路走走停停,骑着骆驼走过塞在黄沙万里,乘着海船在外海追风踏浪,只身翻过悬崖峭壁,头顶苍天凌云,脚踩魏巍大地,赏大好河山,日升月落,心灵心境愈发开阔坦平,当初那股委屈和怨气慢慢化为平淡。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世间奇趣风物如此多,比那宫中压抑的四方天地有趣了不知多少,大好的光景岂可辜负?不如纵马江湖,快意恩仇!

少年的怨气平息,终于愿意看看远方传来的消息。自从他离开后,母后每隔两三月便会悄悄递出一封信,大都是问询与嘱咐,已经攒了厚厚一沓。

至少母后还是记挂他的。少年不忍母后日夜牵挂,便也开始回信。开始只是寥寥数语报平安,后来渐渐的也开始聊一些身边的奇趣见闻,越来越多,最后洋洋洒洒几页纸,好似有说不完的话。

每次回完了母后的信,少年都会把那小衣裳捧在怀里,使劲闻闻上面,似乎还有母后身上凝脂香的味道。

随着年岁渐长,当初血气方刚的少年逐渐成长为顶天立地的铮铮男子汉。风餐露宿的江湖生涯锻造出他眼净心明,见得多了,想的更多了,再不是那个冲动武断的娇贵皇子。

回头再看,那些远方借母后之手传来的信函,其中不知有多少是父皇的谆谆叮嘱。什么“以民为贵,以君为轻,方能保社稷江山”,什么“眼见许非实,耳听许非虚。用心辨判,心明则眼明”,诸如此类的话以母后的心性是决然写不出来的。父皇的心意,只怕比他想象到的要更加隐晦深沉。

按照时间推算,再过一个月便差不多能收到母亲的信函。他连说什么都已经想好了,可谁能想到,这一次,只能靠烧给母后了呢?

班列站在门口,急得满头是汗。自从那日从宫中回来后,乾坤酒一言不发回到自己的院子就再也没出来过。

整整三日,好的话坏的话,恭敬的不敬的,无论班列在门外如何苦口婆心地劝慰,软硬兼施,里面的人都没有反应。只有门反锁着,偶尔在他想破门而入的时候一声花瓶的脆响,仿佛在说:“爷活着,闲人勿扰。”

再怎么说他也是天极三殿下,班列绝不会做出格的事情,只能苦苦求劝,“殿下,您开开门吧,好歹让下人进入给您送口饭,别饿坏了自己身子。”

说完了眼巴巴望着紧闭的门窗。

“出什么事了?”雁寻不知什么时候到了,狐疑地看了一眼愁眉苦脸的班列,想怎么自己才三日没来,将军府的气氛就跟挂丧一样。

班列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样,连忙把雁寻拽到一边,将那日的事情给他说了。雁寻听了面无表情斥了一句,“他自己不长进,谁劝也没用。”

班列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责骂殿下,眉头不由一皱。但随即想到一这人是素来不说话着调的雁寻,心里便也不觉得多么奇怪了。只好恬着老脸求道:“雁公子,殿下听你的,你就劝劝殿下吧,算老夫求你了。”

雁寻望向紧闭的高门,眼睛里闪着一抹奇异的光芒,说不清是忧是怒,默了半晌缓缓点头,“成。那咱们提前说好,等会儿有什么不中听的,将军别一刀扎死我就好。”

班列知道他说的是前些日子的事情,老脸一红,连声应下。

雁寻慢条斯理走到门前,深吸了一口气,一开口就是中气十足破口大骂。

“赫连坤你个龟孙子!老子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保你回来,你就知道龟缩在里头!你娘的死因还未查清,死不瞑目,你有什么资格躲在里头哭天抹泪!王八羔子急了还知道咬人,你连王八羔子都不如!老子当初看走了眼,知道你是这幅鬼德行,就活该让你娘含恨而终,你爹重病不醒,活该让天极被瓜分!”

雁寻一口气说完,很好,心里舒坦多了。回头看看班列,笑容可掬问:“将军这门当初多少钱装的?”

班列知道他说话难听,可没想到说话这么难听。里头那可是天极的皇子,未来的一国之君,被人一口一个龟孙子、王八羔子骂着,他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天家一怒砍的。

班列听得头晕腿软,恨不得当即下跪磕头赔罪,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找这么个人来劝。只恨自己一开始有答应人家不生气,此刻一张脸憋的跟猪肝一样,废了死劲才控制住自己的手没有抽刀砍人。

听他突然这样问,班列一时还真想不出什么话来顶回去,只好没头没脑道:“皇上赐的府邸,应当……很贵吧。”

“南梨汁木,十两银子一平尺,这扇门约么七十两银子。”雁寻不愧是商人,迅速估算出门的价格。

“啊?呃……”班列弱弱点头。

“走了!”雁寻说罢,头也不回往外头走。

这……这就完了?见他没头没尾,班列竟然反应不过来,刚要出声叫住他,就见那个原本已经快走到门口的枣红色身影风一样掠回,几下轻巧腾挪折到门前,不等班列出手制止,那七尺来高的屋门轰然倒塌,只听门内惨叫一声,一个邋遢的身影随着门板一起朝墙上飞去。

雁寻心满意足活动了下踹门的那只脚,很好,心里的气儿顺多了,也不管班列如何瞠目结舌,转身大步流星离开。

“站住!”一声爆喝从屋里传来,乾坤酒踢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半个门板,一路追到雁寻后面,“你要杀老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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