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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层厚重的的云压在天空,空气中弥漫着浓厚潮湿的土腥味,刮来的风一阵大过一阵。..齐管家看看天色,拢拢衣领,拿着油纸伞去了厉千崇的住处。一进门就看到他今日竟破天荒待在院中的房间里。
屋里门窗都开着,比起外面更多了几分阴冷。厉千崇似乎没有感觉似的,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坐着。齐管家绕到他面前,只见他正若有所思看着手里的一张纸。
“主子,都安排好了。”齐管家毕恭毕敬道。
“嗯?”厉千崇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说的安排好了是什么意思,愣了愣才想起来,他是说九黎楼那边都安排好了。
那便说明,厉千帆已经出发去九黎楼了。
今晚过后,一切都将尘埃落定。厉千崇瞳孔瑟缩一下,一抹犹豫在眼底转瞬即逝。
“哦。”过了许久,他才点点头。齐管家不知自己是否产生了错觉,总觉得厉千崇的脸上盘桓着几分难以严明古怪,似乎是不忍,又似乎是无所适从。
上次厉千崇“无意”提醒他祈绣的古怪举动事出有因,原以为他第二天就会去九黎楼一探究竟,谁知自那过后他便再也没出过厉府,直到昨天,才去了山上的别苑一趟,之后径直去了九黎楼。
齐管家看他一直盯着手里的纸,不禁问了句:“主子,您有心事?”
厉千崇将手里的纸往桌上一放,“你看看这个。”
巴掌大的纸上,自上而下写了几个词:千虫、臭虫、害虫、毒虫、大哥、兄长、厉千崇。
这……他若是没记错,这应当是厉千帆从小到大对厉千崇的称呼,前四个是生气时的称呼,后三个是平日里的称呼。
齐管家疑惑,“二公子怎么会突然写这些送过来?”
厉千崇摇摇头,一大早便收到这种东西,他也是不解。目光突然落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身子蓦地一颤。
那里有放着一张脏兮兮的被子,被面布满褶皱,有些地方已经被磨出一个窟窿,露出里面陈旧脏乱的棉花,破旧不堪。大片的褐色印记几乎覆盖了整张被子,有点经验的人都清楚,那种颜色是血液干涸很久之后形成的颜色。
历千崇直勾勾盯着那床被子,片刻之后问齐管家,“你还记得那个吗?”
齐管家点点头,“记得。”
当年厉千帆找到奄奄一息的厉千崇时,他只有一半还勉强能看出个人样子,他就是用这床被子裹着厉千崇,把他从乱葬岗背回来的。
之后救了他的命,砍了他的腿。
厉千帆挥刀砍去他双腿的时候,厉千崇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永远都记得,自己的血溅在眼睛里的灼热感觉。
“厉千帆人呢?”
“刚朝着九黎楼去了。”
“飞蛾扑火啊……”厉千崇眼睛里方才细碎的情绪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决然的阴狠。他厌恶地挪开视线,随手将那张纸丢在窗外。看着那张意味不明的纸被风刮得上下翻飞,厉千崇的脸上竟然显出一丝莫名的兴奋,带着隐忍许久之后猛然卸下伪装的畅快,“去九黎楼。”
齐管家连忙推着他往外去,刚走了两步,厉千崇道:“传离奕来,把那脏东西处理掉吧。”反正以后都用不上了。
话音刚落,一个清冷无波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不用传话了,属下在。”一席黑衣的清秀女子出现在门口,虽然自称属下,一行一动却不见一个属下应有的谦卑和恭敬,苍白的脸上带着万年不变的冷寂,仿佛一具没有情绪的偶人。
厉千崇早就习惯她的态度,丢下一句“来的正好”便径直出了门。
下一秒,那个黑色的身影便如光电般掠到他的身前挡住去路,“你不能去。”
厉千崇望了她一眼,“还轮不到你来命令我。”
一把冰冷的剑抵在他的喉间,他甚至看不清楚她是如何拔出剑来的。只听女子的声音异常坚定,“你不能去。”
十几年不见天日,仇恨与不甘日日垂心蚀骨。他从一个健硕飞扬的少年,变得如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活着还是死去。蜗居在这坟墓一样阴森凄凉的地下暗室中十几年,终于从一无所有一点点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势力,那样近乎疯狂的筹谋,为的就是今日,看一看这些年那个走遍大江南北、意气风发的弟弟与自己一样万劫不复。
十几年了,他日思夜想的情景终于要上演,若不亲眼看到,如何能甘心呢?
厉千崇眯了眯眼睛,声音不觉低沉下去,“离奕,几年了?”
这话旁人不懂,离奕却听懂他的意思,回答道:“十年。”
厉千崇目光如电看向她,弹指一挥间,这个女子跟在他身边已经十年了。
十年的时间,她是他的左膀右臂,也是他的杀人利器。她冷漠,却又频频在危难关头不顾生死救他。她自私,却也每每在他和自己之间选择他。她毒舌,没少往他心里插刀子,却也时常用最笨拙无情的口吻开导他。
她是不肯低头的烈马,却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十年,惟命是从。
他们一个是绝对的忠诚,另一个是万般的忍让。倘若他已经算作地狱里归来的厉鬼,那她就是一个飘零的亡魂。他们的心都已遗落在人间,唯有用地底的寂寥,冷漠和一切一切阴暗的东西填补那个窟窿才能继续走下去。
十年相伴,从未料及,今日她竟挥剑相向。却是为了他的仇人。
谁都可以与自己为敌,就她不行。但,偏偏就是她。
“十年可真快。”厉千崇喉咙被抵着剑,面上不见惧色,只留几分怅然和失望,下一秒话锋一转,“那便从此刻开始,你我再无瓜葛。”
他的声音冷冷淡淡,离奕脸上也看不出任何涟漪,连一丝犹豫都没有,便用比他还要淡的口吻回道:“是。”
之后她用另一只手握着剑鞘,毫不客气打在齐管家手腕上,后者吃痛松了手。
“那也要先跟我去个地方,看样东西。看过之后你有什么决定我都不会再拦着。否则,以离奕的本事,今日你哪里都去不了,什么都做不成。”在厉府,拳头硬的人说了算。
齐管家的眼神从哀怨便成了惊艳,就算被无辜连累打了手也不得不对她肃然起敬。
真是厉害了我的姐,一口气能给主子说这么多话,还是这个口气,强硬中带着挑衅,果真生死看淡的人就是不一样。
“……前面带路。”半晌后,厉千崇道。
离奕要去的不是别处,正是厉千帆的房间。
厉千崇脸上闪现出几分厌恶,“你进去过?”
离奕大方承认,“他走的时候,我进去了。”顿了顿又好死不死加了一句,“翻了很多东西,又原样放好了。”
厉千崇最忌讳手下随意进自己和厉千帆的房间,听闻离奕这样说,不觉笑了笑。齐管家站在一边,冷汗直冒。他虽然笑着,然而眼睛里的嘲讽和狠厉却令人无法忽视。
“我当初选择你在我身边,便是觉得你与旁人不一样。你不怕疼,不怕我,不惜命,但足够忠诚。不过今日,我似乎需要重新认识一下你了。”
离奕的声音冷飕飕的:“你说过要与我再无瓜葛。”
厉千崇的笑容倏然僵住。齐管家站在一边几乎想要逃走了,我的姐来,你这个属下当得可真是比主子还嚣张啊!你嚣张行,别当着我的面成不?主子他不罚你,罚我治下不当啊!
“齐管家。”
果然,厉千崇喊他了。齐管家听见这声音都快哭了,默默咽下一把辛酸泪,认命似的道一句:“是,属下这就去领罚。”
“开门。”
呃?齐管家一楞,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木头一样处在原地一动不动。
“或者去领罚。”
傻子才去领罚呢!齐管家急忙应诺,上前将门打开。当看见屋内与十几年前一模一样的陈设后,厉千崇眼底的厌恶之色又加深一层。
离奕轻车熟路走进房间,只听见屋里传来一阵故意被放大的翻箱倒柜的声音,不用想也知道里面定然已经一片狼藉。
不一会儿离奕出来,手中抱着一个十寸见方的匣盒出来,很自觉地直接放到厉千崇腿上,然后往旁边一站,丝毫没有再回去收整利索的意思。
扫了一眼房间里面,厉千崇皱了皱眉,“你怎么对厉千帆交代?”
“他能不能回来还两说。”
这句话竟让厉千崇无法反驳,若他回不来,这房间收拾与不收拾都没了差别。..
厉千崇阴沉着脸色打开匣盒,里面大多是一些写满字的纸张,中间还穿插放着一些小物件,要么是一只木头雕刻的小鸟,要么是一张几乎透明的树叶。
厉千崇从第一页纸往后看,起初还不见有什么反应,谁知越往下看脸色越难看,到后来两只手竟然不自觉发起抖来。
那纸仿佛烫手一样,他蓦然合上匣盒,素来古井一样幽深的眼睛里终于翻腾起滔天的怒气,瞪着离奕问:“你早就知道?!”
离奕默然说:“不算早,不过比你早。”
“好,你好!”厉千崇指着她,胸口剧烈起伏,一时间竟然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努力平复了半晌才说:“八十一条路,去给我挨个儿走一遍!”
离奕眉头都没皱一下,扔了剑就走。
齐管家听了冷汗直流,八十一条路就是厉千崇的八十一种家法,一种就够人受的了,八十一种下来,那姑娘就算钢筋铁骨十层皮也不够扒的!他想求情,刚张开嘴,谁知厉千崇突然大声呵问:“纸呢?”
这一声下来,吓得齐管家猛地一哆嗦,脑子都木了,“纸……什、什么纸?”
厉千崇一把抓着齐管家的领子将他扯到自己面前,眼底翻卷着近乎疯狂的狠厉,宛如发了疯的恶鬼一样赤红着双眼咆哮着:“厉千帆写的那张纸,找不回来,你提着头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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