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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香回到客栈,听到开门的声音,兰知绘立刻坐了起来。
沁香快步走到床边,欢喜道,“小姐,恭喜你,我们现在就可以回坊里了。”
兰知绘心头滑过一抹欣慰,面上却不漏,淡淡道,“他怎么说?”
“公子说,羽衣坊坊主的位置一直都给小姐留着,小姐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您要不回去,这坊主谁也做不了!”沁香故意用强调的语气道。
兰知绘面上这才露出一抹浅笑,“他真的这样说?”
“当然,奴婢怎么会骗您?”沁香坐在床边,眉目飞扬。
“那、他什么时候过来接我们?”兰知绘指尖抿着锦被上的花纹,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沁香面上笑容一僵,低头给兰知绘抻了抻被角,讪讪笑道,“公子有事要去忙,咱们自己回去,方才奴婢上楼时和车夫已经交代好了,现在就在楼下等着小姐呢!”
兰知绘眸光一闪,唇角的笑容也淡了几分,“你有没有和他说我病了?”
“说、了”沁香讷讷道,“可能是长公子实在是太忙了,等不忙了,一准去坊里看您!”
兰知绘面上的笑已经完全消失,方才还有些雀跃的心也彻底沉了下去,手指紧紧攥着锦被,指尖一直扎进棉花里去。
“小姐,奴婢这就收拾东西,您先歇一会,等下咱们就回去!”沁香起身道。
兰知绘淡淡点了点头,“嗯!”
当日下午,兰知绘便回了羽衣坊,坊里听说坊主回来了,高兴出来迎接,只是那笑容里多了些意味。
所有人都听说,因为少夫人的事,兰知绘将这坊主辞了,她们还道兰知绘果真清傲,没想到,这没多久,竟然自己又回来了。
当然也有平日里和兰知绘关系好的绣娘,高兴的前后张罗,簇拥着兰知绘进坊。
只是再一次踏入羽衣坊,兰知绘的心境和之前已经大不一样。
至少从前的心静、淡然和那股子与世无争的心情没有了。
……
自从官府贴了关于科考的公示以后,苏九就觉得乔安有些不对劲,总是站在账台头出神,神思恍惚,偶尔出门看到那些告示总会不由自主的停下来。
过了一日,苏九看到乔安将平日里看的那些书都烧了。
这日午后,店里不忙,苏九将乔安叫去了后房。
坐下后,苏九直接问道,“安爷,你怎么了?”
乔安一怔,淡淡笑道,“没事儿,最近店里太忙,大概有些累了!”
“不对!自打官府出了告示以后你就不对劲。”苏九直直的看着他,“安爷,咱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乔安握着茶盏,低着头涩然一笑,“真的没什么事儿,只是心里有些不舒服。我父亲是个教书先生,一直想考举人,进入仕途,齐家报国,可一直未如愿。我自幼读书,受他影响,也一心想要考状元做官。也许还算有几分天赋,二十二岁那年我参加乡试,考了徐州第三名,中了举人,全家欢喜,我也是自信十足,等着三年后进京参加赶考,一举夺魁,从此完成我父亲的心愿,也实现自己的抱负!”
想起前事,恍如隔世,如今科举做官这些事都再和他无缘了。
苏九问道,“后来呢?你为什么会来玉壶山?”
“后来、”乔安神情黯下去,低沉道,“我家里出了事,我身上背了两条人命,不得不逃命,一路上惊恐恍惚,也不知道自己去了哪儿,看到大当家时,才知道自己竟然到了玉壶山,到盛京城下!”
大概他心底还是向往着进京赶考的,所以糊里糊涂便朝着盛京的方向来了。
这个苏九到是听乔安说过,说他杀了两个人,才逃命出来。
“安爷,你若真想参加科考,我可以想办法!”苏九沉思道。
乔安摇头,“参加科考是很严格的,祖籍、出身、品行,都要调查,外地的学子入京还要有地方官和学院的举荐信,我的名字一报上去,人家一查我身上背着人命,马上就把我抓起来去砍头,怎么会让我参加科考?”
“背着人命怕什么,我们哪个身上没有人命?”苏九不在意的道了一声。
“咱们后来杀的都是强盗恶人,没人追究,自然无事。可我杀的是普通百姓,而且肯定入了案的,自是不同。”乔安颓唐道。
苏九想了一下,问道,“安爷,你为何杀人,杀的什么人,能不能和我详细说一下?”
乔安低着头,微微闭着眼睛,神色痛苦,似极不愿想起那些事,良久,才缓缓点头,“和大当家说了也无妨。”
苏九给他倒了一杯茶,“你说!”
乔安握着茶盏,手微微颤抖,想了一下,才低低道,“我十四五岁的时候,父亲得了急病去世了,不过一年,母亲也随父亲去了。我祖上是做官的,留下还有一点薄产,家里有一个老管家每日照应我起居。二十一岁那年,媒人去我家里,给我说了一桩亲事,我当时一心读书,对于亲事并不上心,老管家却上心的很,看了那女子的画像后,将亲事应了下来,给了对方不少的聘礼。年底,我和那女子就成亲了。”
“成亲后,我二人也算相敬如宾,我每日读书,她照应家里家外,很是贤惠,我对她渐渐也有了些夫妻情谊,分外体贴爱护。转过年便是乡试,我和几个同窗好友一起去徐州参加考试,考试后又在那等着发榜,一留便是月余。我考了第三名,中了举,欣喜若狂,一路乘马车急奔回家,迫不及待的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乔安说到此处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
“我日夜兼程,到了家时正是半夜,一进屋便看到她同一个陌生的男子躺在床上,衣不蔽体,惊慌失措。我当时似被人捅了一刀,满腔的血都凉了下去。她哭着告诉我,她同那男子本是青梅竹马,情深义重,只是男子家中穷苦,她家里不同意他们的婚事。后来她爹看中了我家里那点财产,所以逼着她嫁给了我。她成亲后,那男子依旧对她痴心不忘,我赶考时,男子跑到我家里做工,两人一时情不自禁,夜里就滚到一张床上去了。”
“我当时心中狂喜全部化成了愤怒,又看到两人裸身恶心的样子,一时被怒气冲昏了头,拿起桌案上的刀就对着两人砍了下去。等到两人倒在血泊中,我才猛然惊醒自己杀了人!”
“家里的老管家听到声音过来,也吓傻了,匆忙给我收拾了行李,推着我往外走,要我躲起来,赶紧逃命去。”
“我在城门的墙角下躲了一夜,次日一开城门就跑了出去,一路慌不择路的逃命,最后到了玉壶山。”
说到最后,乔安声音已经渐渐平静下来,“后来我也打听过那边的消息,老管家在我离开后的两年已经死了,我家已经荒废,而那两人的消息却没打听到。大概没找到凶手,案子便不了了之了。”
苏九却似想起了什么,眉头紧皱,眼珠咕噜乱转,突然抬头问道,
“安爷,你的字是什么?”
读书人一般都是有名,有字。
乔安不解苏九为什么问这个,却回道,“字玉修”
少女露出恍然的表情,突然起身,快步往外走。
到是乔安一愣,看着少女迅速消失的身影,微微皱眉,这是怎么了,一句话不说就走了?
乔安不解,但心里的事全部说了出来,觉得轻松了不少。
苏九出了酒楼,招呼长欢道,“赶快上车,咱们出城。”
两人坐在车辕上,长欢问道,“老大,咱们去哪儿?”
“出城,去玉壶山!”
“好咧!”
长欢一扬马鞭,两人驾车向着城门而去。
出了城门,太阳已经快落山了,两人马不停蹄,一夜未眠,次日一早,到了之前苏九和纪余弦去靖州时吃面的那个小面馆。
天刚亮,
面馆里的男人刚刚开门,脸上带着一道长长的刀疤,将他一张本俊秀的脸分开,显得格外狰狞。
“客官这么早!”男人打了一个哈欠,将苏九和长欢两人迎进去,笑道,“灶膛还没点火,您二位吃点什么,要多等一会儿!”
说罢向着后院招呼道,“孩儿她娘,来客了!”
“来了、来了!”女人抬手往后抿着额前的碎发,笑着小跑出来,温和笑道,“两位客官早!”
一边说着,拿起抹布将最前面的一张桌子板凳都擦干净!
苏九在这夫妇身上一扫,开门见山,直接问道,“你们可认识一个叫乔安的人?”
她话音一落,两人脸色剧变,直愣愣的看着苏九。
此时后院突然传来一阵呵呵冷笑,之前苏九也见过的那个老妇人一撩后门的帘子蹒跚走了进来,苍老的脸上嘴唇微微颤抖,仰天道,“报应,报应!老天有眼,玉修他终于找人来报仇了!”
说罢,激动的看向苏九,一指那夫妇,颤声道,“就是他们,就是这对奸夫淫妇,你杀了他们为玉修报仇吧!八年了,他们该得到报应了!”
“娘!”女子喊了一声,眼泪霎时涌出。
苏九松了口气,这就对了!
长欢却看的迷糊,扯了扯苏九的袖子,低声问道,“老大,玉修是谁?”
苏九侧头,“就是安爷!”
长欢猛的瞪大了眼,似乎明白什么了。
妇人跌坐在椅子上,嘤嘤痛哭,女子跪伏在她腿上也跟着涕泪横流,旁边男人一脸铁青,沉声道,“当年是我们对不起乔安,你们两位若是来替乔安报仇的,就尽管动手吧,只是我们的孩子是无辜的,求两位放她一条生路!”
此时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揉着眼走出来,似被哭声惊醒,软声问道,“爹,娘,你们怎么了,哭什么?”
那老妇人擦了一把泪,看向苏九,“这位公子是玉修的朋友吗?这些年他去了哪里,他还活着吗,过的好不好?”
苏九点头,“我这次来,就是带你们去见他的!如果你们愿意亲自向他赔罪,就和我走吧!”
几人都是一愣,老妇人激动问道,“玉修真的还活着?他在哪儿?”
这么多年杳无音信,他们一直都认为乔安已经死了。
“对,他还活着,就在盛京城内,你们可愿去见他?”苏九问道。
男人和女子惊讶的对视了一眼,沉思一瞬,缓缓点头,“好,劳烦公子带我们去见他,之后如何赔罪,我们都无怨言!”
老妇人缓缓起身,“这句话说的还算是人话,只要玉修原谅了你们,从这开始,我也原谅你们!”
女子目中一喜,“娘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收拾一下,关上门,我和你们一起去!”老妇人道了一声,看向苏九,“劳烦公子带着我们一家人走一趟。”
“好!”苏九重重点头。
其实也没什么收拾的,只带了一些吃食,因为那妇人年纪大了,怕路上颠簸身体受不了,所以在马车内铺了一层厚厚的褥子,夫妻两人将妇人搀上去,随后抱着女儿上车。
苏九和长欢依旧赶车,早饭也没吃,又奔着盛京城的方向返回。
一路快马加鞭,赶回盛京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城门刚要关闭,长欢用力的甩了一下鞭子,马车加速,直接进了城。
一路上马车里的一家人都很安静,偶尔小姑娘会好奇的问他们要去哪里,女人讷讷回一句,便不说话了。
此时进了城,几人低头坐着,更加紧张。
马车在酒楼门前停下,天已经彻底黑下来,苏九打开车门,让长欢扶着老妇人下车,带着一家人往酒楼里走。
女人拘谨的抬头看了看富贵气派的酒楼,面上越发的慌张,紧紧的握着自己女儿的手跟着苏九身后。
此时正是饭时,大堂里坐满了人,人声喧哗。
伙计见苏九进来,忙恭敬请安,“公子来了!”
“安爷呢?”苏九一扫账台后空空的椅子问道。
伙计四目一扫,挠头道,“方才还在这,这一会儿大概去楼上了吧!”
“行,你忙去吧!”
大堂里喧闹,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地方,苏九让长欢去找安爷,一人带着他们进了账台后的房间。
老妇人、夫妻两人,加上一个孩子在椅子上坐下,不安的等待着。
老妇人到是比开始平静了不少,四下看了看,笑道,“玉修就在这里吗?他在这里做工?”
苏九让下人送了茶和点心进来,道,“安爷是这里的掌柜!”
几人都有些惊讶,没想到乔安竟然在盛京城里开了这么大一个酒楼。
老妇人抹泪道,“好,真好!玉修就是有能耐,到哪儿都能出人头地,以前还中过举人,若不是出了事,兴许现在早已做官了!”
一边说着,又嘤嘤哭起来。
旁边女人挨着自己男人坐着,手指绞着粗布麻衣的衣角,低头默不作声。
很快门外传来脚步声,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乔安穿着一身浅灰色的长袍走进来,面容周正儒雅
,看到屋子里这么多人,微微一怔,目光落在苏九身上,“大当家的你终于回来了!”
他话音落地,所有人倏然抬头看过来,老妇人更是颤巍巍起身,激动道,“玉修,你还认得娘吗?”
当年两家结亲后,乔安自己没有父母,对岳丈岳母当自己的爹娘一样孝顺,老妇人被儿子打骂,都是乔安接回家里照应,老妇人也一直把他当亲生儿子,所以后来出了那样的事,她最生气!
女人和她的男人也站了起来,目中含泪,愧疚、惊讶的看着乔安。
乔安一下子呆在那!
本以为对方都死了,八年后,终于相见!
八年了,女人早已不是当初如花似玉的模样,鬓角染霜,面色发黄,眼尾起了褶子,满是沧桑岁月的痕迹,她旁边的男人也不再是清秀俊俏的年轻公子,脸上一道长长的疤痕,像是一条长而深的沟壑,隔开了八年前和八年后。
女人和男人缓缓对着乔安跪下去,“玉修,是我们对不起你,今日终于能向你来请罪!”
一边说着,女人已经泣不成声。
当年两人是夫妻时,乔安对她的好,她都记得,是她糊涂,才做出这种违背天良的事,这些年,她没有一刻安心过,如今终于能亲自跪在他面前认罪。
乔安满目震惊,踉跄后退一步,哑声道,“你们、你们没有死?”
老妇人哭道,“他们该死,老天却让他们活着,就是为了受罪还债!”
女人摇头哽声道,“那一夜,我和云郎中刀昏迷,老管家也以为我们死了,在门外坐了一夜,次日一早叫了下人去买棺材,棺材买来,我就醒了,老管家见我没死,忙又找人去请大夫。就这样,我和云郎都活了下来!”
乔安毕竟是个书生,年轻没多少力气,当时又气又乱,拿了刀一人砍了一刀看到血就吓懵了
。
其实两人的伤口都不深,女人被扎的一刀在肩膀上,男人稍重一些,被砍在脸上。
“把我和云郎救醒后,老管家就派人出去找你,可是却再也没找到。”
女人说到这儿,后来的事便没再继续。
怎么说?
说她后来和她青梅竹马的云郎又成了夫妻,因为被乡里唾骂,便离开了家乡,四处流浪,最后到了玉壶山?
这些话,她如何说的出口。
而她不用说,乔安看着两人的状态,和那个吓的缩在老妇人怀里的小姑娘,也猜到后来发生了什么。
乔安一时万千心绪上涌,竟也不知开口说什么!
当年女人背叛了他,害的他背井离乡,四处逃命,后来落草为寇,做了八年的山匪。而这几年,他也一直以为他们被他杀了,恨意也渐渐的消了。
如今知道他们没死,也没了当初的恨和怨,那时候他们都太年轻,做事冲动,所以一起做下这样的后果。
长长吁了口气,乔安仰头,心潮翻涌,心绪难平,却又觉得自己平静了!
仿佛到了现在,所有的事终于有了一个结束。
“你们都起来吧!”乔安淡淡道。
“玉修你打他们几下吧,娘知道你受苦了!”老妇人掩面哭泣。
女人和男人也跪在地上不动。
“起来吧,我当初以为自己把你们杀了,所有的恩怨抹平,这么多年,也没什么恨了。”乔安淡声道。
夫妻两人这才缓缓起身,“是我们对不起你!”
乔安问道,“老管家走的时候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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