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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有个老汉，姓张，不是什么稀奇地姓氏，名四，更是普通如脚下的土一般。张四没什么长处，唯一会磨镜，当然此磨镜非彼磨镜，毕竟他是老汉，不是老妪。

张四有个婆娘，颇为泼辣，虽然一直无所出，但在她的强势镇压下，张四渐渐硬生生错过了休妻纳妾的最好年华。婆娘长得美，老了也是老来俏，一天天镜不离身，穿红着绿。张四张张嘴，又闭上了，上次嘴贱说婆娘打扮鲜亮是想去勾搭谁，结果被婆娘抡起擀面杖追了三条街。爱美就爱美吧，比起那些浑浑噩噩，只知操持家务的邻里老妪来说，婆娘起码是数一数二的好看，自己看了也舒坦，虽然别的老汉也看，让他颇为不舒坦。叹了口气，拿起毡团，继续手中的活计。

镜子长期不用，就会氧化生锈，张四是古人，不懂这些原理，只知道镜子模糊了就需要磨，手头没活的时候就去走街串巷吆喝，谁家需要磨镜，就会叫住他，他会哼着曲，将镜子一一收到褡裢里，约好还镜的日期，乐呵呵地去下一家。

这日，一个新妇上了张四的门：四叔，最近咋不串巷子了？声音娇娇软软，张四的婆娘恰好也在，这档口抬眸看这小媳妇长得还挺俏，一记眼刀飞过去，新妇没收到。心里更是不畅快，刻薄道：你不就想问他为啥不串你门子了。张四结结巴巴想训斥一声婆娘，半天没蹦出一个字儿来，小媳妇虽然瞪大了眼，但还是接了话：四婶儿是女中豪杰，俗话说好马配好鞍，我怎敢，怎敢攀扯四叔，四婶儿您饶了我吧啊？张四低眉顺眼不敢吭声。张四媳妇笑着抿了抿头发：进来吧，镜子怎么了？小媳妇乐呵呵地走进屋：都是虎子那个皮痒了的，拿我镜子擦石板，您看看，都花成什么样了？语气里听不出半点生气的意思，张四婆娘接过镜子随手扔给了张四：好好给青花儿磨磨。张四应了一声，埋头磨镜。张四婆娘拉青花坐下：四婶混惯了，说话不好听，别往心里去。青花乐呵呵地任她拉着手，没有坐：刚还说四婶女中丈夫，怎么这会儿跟我这般言语？镜子花成这样，四叔估计得费好大功夫呢，我就先走了，虎子吆喝着要吃糖葫芦，我赶紧给他买去，公公婆婆疼得无法无天的人儿，我可是得罪不起。张四婆娘也乐了：你婆婆更疼你，看看这才新婚不到俩月，珠圆玉润的，我都不好意思在你跟前站。回头问你婆婆好，我就不留你了。青花乐呵呵地走了，张四松了口气。张四婆娘哼了一声，扭着胯去了后院。

张四有个长处，在跟婆娘起争执的时候会闷声磨一面镜子，即使那镜子已经被磨了多年，依然闷声不吭继续磨，这日，跟媳妇因为不擦汗就上床吵了一架之后，起身去了外屋继续磨那面镜子，张四媳妇喜欢张四跟她吵，显得热闹，因为没有孩子，没点响声儿家里格外冷清，这会儿张四气鼓鼓地磨镜根本不搭理她，让她有些无聊，于是像往常一样：四儿。张四嗯了一声，再不肯多说一个字。张四媳妇笑了笑：哎呀，还怄着呢，身板儿要不要了？张四还是不搭理她，张四媳妇眼睛转了转，心道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就罢了。但还是坐在张四旁边，看他磨镜子，看得无聊了，就将帕子抻开又折好，折好又抻开，不一会儿烦了，道：四儿，你说我新作的褂子好不好看。张四眼不抬，嘴不动，这下张四媳妇彻底恼了，起身走向张四，揪起他的耳朵：我让你不理我！张四哎呦了一声：绿水，你做啥子！你做啥子！绿水松开他耳朵，双手叉腰：不过了是不是，不过了是不是！平常都叫人家小水儿，今天连名带姓一起叫，你是不是又瞅上谁家媳妇，要休了我是不是，是不是。言到此处，竟抽抽噎噎哭了起来，叉腰的双手换揪着张四的领口，推来搡去。张四头都大了：小水儿，别闹了，这镜子是给你磨的，就快磨好了。绿水撅着嘴，松开了手，张四叹口气，搂着她：多大了，还撅着嘴，我可不给你挂油葫芦。见媳妇不再恼火，搂着的胳膊紧了紧：送你的，这个呀，叫前世镜，据说镜子磨够年月，就能看见女人最美的时候。绿水终于破涕为笑：死老头子。

绿水先看了镜子的背面纹饰，是三条龙并一些祥云，线条清晰，很是精致，想到自己属龙，心里格外熨帖。又翻到正面，闭上眼，又睁开，不敢相信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又看了看张四，张四神色温柔，帮她把头扭向镜子，指着镜中的她：看，是不是天下最美？

绿水对自己的容貌很自信，虽然面上有几粒雀斑，但她性格爽朗，爱笑会闹，格外吸引人的目光。张四个头大，脸也周正，还有一门好手艺，在众多来说亲的人中，绿水相中了张四。可能是他在阳光下傻呵呵笑的样子真的是太好看了，莫名其妙其他男人就都成路边的草了。

绿水看着镜中的自己，雀斑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渐渐淡去，但是还在顽固地坚守阵地，眼角的鱼尾纹张扬着，提醒自己明明已经上了年纪，再看张四，张四的皱纹更深了，常年累月风里来雨里去，脸黑黢黢的，吵架的时候明明觉得他还是那个阳光下的小伙子啊：骗子！转身欲抡巴掌的手被张四牢牢攥住，张四在笑，得意又放肆：小水儿，莫打，莫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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