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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和楚山青身上整洁又干净的模样不同, 北枝在雨里略有狼狈。

　　暴雨一连下了九天，山林中深绿湿意, 雨水顺着北枝的头盔滴在她脸上，又和别的水珠混在一处, 滑向她下颌，她浑身都湿透了，眼睫毛都一绺一绺地结着往下滴水。

　　他们在渝山中和胡人已经游斗了好几日，轮班骚扰, 胡人行进往千阳的军队被他们的游击战术惹得烦躁不已。

　　群山模样都一样, 只要一晃神，不通地形的胡人就容易被他们绕进深山，离了原来既定的线路。

　　如果说川江城的闹剧是一个戏弄的“戏”字，那么渝山之中就是一个神出鬼没的“闪”字。

　　北枝在这里设计着骚扰，三四十人一小队, 推着玉虺扫尾, 小型火炮从侧翼伏击，一旦胡人分出精力来对付他们, 他们就撒丫子跑路, 边打边引着他们来追, 时东时西，防不胜防又烦之又烦。

　　原本对付这样三四十人的小队用不了多少人, 但让贺兰若气绝的是，有时候北枝派出的小分队的确是骚扰，逃跑之后隐入山林不见, 而有时候他们跑走的地方又埋伏着大部队，把他们派出去清剿小队的分支一口吞没，捉摸不清规律。

　　贺兰若想要从渝山中搜出她的藏匿之地杀了她，入驻川江城才八|九天，前锋军往渝山中开路，后续大部队还没有跟上。

　　北枝的这方法也不能长久，一旦他们后续部队跟上，这法子就没用了。

　　北枝在雨里眯起眼睛，所以她现在出现的地方是川江边。

　　川江城面对川江，两岸夹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唯独有一个缺陷，洪涝。

　　这也是北枝果断放弃川江城的原因之一。

　　川江是川州境内的母亲河，奔腾不休，养育一州百姓，可无情最是水火，每年南方面临洪涝灾害，川江总是第一个带头泄愤。

　　谢蘅的父亲谢大人在进京入职之前，就曾做过川州刺史，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谢大人改良堤坝设计，肃清川州贪腐，将川州洪涝治理得井井有条，川州这才彻底的富庶起来，后来成为了太子的封地。

　　由是当年谢冉和北望定亲，太子想要拉拢定昭王府的同时，也不愿和谢家撕破脸皮，给了谢家一个面子。

　　川州多年不曾犯过洪涝灾害，和当年谢大人的治理有方有天大的关系，但谢家清流，太子拉拢不到便不以为意，而赵之烨也并不知晓这些，更不要说不通川州地形的贺兰若。

　　在北枝前往川州之前，谢小官人谢蘅就以此提醒过她，川江水河床势高，而川州则像个盆地，当年谢大人加固堤坝防洪，堤坝基座的位置比川州大部分地区都要高。

　　看上去河水在堤坝下方奔涌，实则是在川州盆地地形的外沿上流动。

　　这也就是说，当夏季雨季到来，水位上升，一旦堤坝损毁，川江便会像倒水入盆一样灌进川州。

　　而川江城此处一面水，两面山，正处在狭长山脉中间，如果川江从这里泄过，只怕是能把贺兰若冲到千阳去。

　　只是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炸堤坝，怎么炸，炸多少，都极难控制。

　　一旦炸多了，川州其他城池也会被殃及。

　　北枝说不清自己脸上的是雨还是汗。

　　小柳和阴鬼还有鹰甲十余名精锐将士匍匐在山林里，他们的鸢鹰藏在后边茂密树丛中，每人背后都背着四到五个火珠雷盒，一个装载在千钧甲上，多余的挂在身后。

　　他们一路摸索过来，山林处在川江城和川江之间，可离着川江堤坝还有着大约五里地的距离，这段距离里什么遮挡物都没有，视野极为开阔，胡人散骑就在中间巡逻。

　　北枝等人趴在雨中一动不动，好像要和周边的环境凝为一体，天慢慢黑了，川江城中亮起火把灯辉，在连绵雨势中明晦不定，晕开一轮淡色的光圈。

　　城门前的胡骑轮换岗位，北枝做了个手势，身后紧绷着的将士略微放松下来开始轮班休息，他们既定的时间还没有到，子丑交继的时候，人最为困倦，他们要等到那个时候再动手。

　　小柳戳了戳北枝，比划着手势道：“将军，你也休息吧？”

　　北枝摇了摇头，他们出行前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包括睡眠。

　　北枝往脑子里把计划都过了一遍，捏了捏脖子上挂着的小铃铛。

　　黑夜中暴雨就像是黑色的墨汁，滴砸在树上、叶上、城墙砖瓦上，每每砸落一处，就把那一处染成深浓的黑色。

　　黑色的夜和黑色的雨，还有黑色的千钧甲，这是他们最好的掩护。

　　夏季山中雨凉，却还是带着一丝紧绷的闷热，潮湿的环境让身下的泥土散发出腐腥泥泞的味道，山林里的鸟都避雨，蜷在宽大的叶下缩起脖子，天地山林间，除了唰声不绝的雨，就剩了远处滚滚波涛的汹涌怒音。

　　连绵墨雨的川州上空乌云厚厚沉沉地压着，更漏一滴一滴，在深夜里响着清脆温吞的声音，时间已到丑时二刻。

　　渝山中孙攸芳眉眼凝重，一挥令旗，前进的战鼓声抡起如雷炸响！

　　川江城北瞭望台上警钟来回撞响——“咚！咚！咚！”

　　“怎么回事！”贺兰若从榻上翻起，“三更半夜，昭奴这是有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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