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生·南郁·梨落(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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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棒,打得他头昏眼花,一时之间连呼吸都窒住了,慌乱茫然间只得催促着轿夫,快些,再快些。

落轿之后南郁几乎是疯了一般冲进了府中,直奔江释月的房中去,估计是想不到他会这么快回来,江释月竟已熄了灯,听得有声才慌慌张张地披衣出来。南郁在房门口与她迎面撞上,美人身后洒落着斑驳昏黄的灯光,衣服穿得不整齐,雪白的中衣领子都是歪的,露出了些许暧昧的痕迹。

两人成婚之后肌肤之亲不多,更没有过什么痕迹。南郁对身后被惊动的家仆挥了挥手,竭力让自己平静:“你们都下去吧。”

他一步一步,艰难地进了房间,反手扣上门。江释月似乎不敢相信他回来了,怔怔地盯着他看,良久才擦了擦自己不知何时流下的眼泪,笑道:“栖隐,你回来了?在狱中他们可有为难你,你不知道我……”

“这是什么?”南郁死死咬着牙,开口问了一句,目光停留在她的脖子上。

江释月没有听清,只得又问了一句:“什么?”

“我问你,这是什么?”南郁突然揪住了她中衣的领子,用力一扯,布帛被轻易撕碎,露出了她脖颈和靠近胸口处的青紫色吻痕,“这是什么?你说啊!”

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提着江释月,把她重重地掼在了床上。

江释月任由他摆布,紧紧咬着下唇,一句话都没说。

南郁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感觉心被锉刀一片一片地片了去,没有血,却痛得快要疯了。他狠狠地掐住了江释月的脖子,尚未发力便又松了手,颤抖着把她紧紧抱在怀里。那具身体清瘦无比,仿佛稍微用一点力,就会碎在他怀里。

他哆嗦着想,或许碎在怀里,骨血都融为一体,会是件好事情。

“这是什么……”他听见江释月沙哑的声音,居然带着些笑意,“这些……”

不知道江释月哪里来的力气,居然突然挣开了他,连滚带爬地跌到了床下,跪在他面前,头伏得低低的:“夫君入狱十日,府中人心惶惶,卷财跑了的、出去胡说的大有人在。恐怕您再不回来,偌大南国公府,便要散了。我……去求了那六王爷,想让他救一救您,毕竟咱们全府的身家性命都系在您一人身上呢,您若是倒了,我也没法继续跟着您吃香的喝辣的,好好享享这国公夫人的福不是?”

她在说什么啊,南郁怔怔地盯着地上伏着的美人,她口中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利刃,把他捅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南郁还没有说话,只看见江释月又磕了一个头,重重地,额头砸在地面上,像是在发狠,话语却冷静得很:“是我丢了南国公府的脸,请夫君……请夫君责罚,沉井也好,休妻也罢,我一句怨言都没有。”

当时太年轻了,怎么能明白一个全心全意爱着他的人为了不让他愧疚宁愿贬损自己,是多么用心良苦。南郁只觉得面前这个人,从一开始接近他就是为了算计,嫁他是为了算计,救他是为了算计,机关算尽,最终关心的却只有自己能不能享福。

南郁听见自己咬牙切齿地笑道:“怎么会呢……大夫人不惜以一己之身换我平安,我……高兴还来不及。”

不能,不能把情绪泄露出一丁点去,她用自己为他的付出来换取荣华富贵,他也只当做游戏好了,没有真情,便不会败,倘若露出一点儿,就会满盘皆输的。

江释月抬起头来看他,眼睛干干的,没有眼泪,她低笑了一声:“我还以为……夫君会责我、骂我,动家法处置我,现今看来,是我想得太多了。”

一颗心是冷到极处了,在后来的日子里,南郁还会回想起自己当日在狱中时是如何傻,傻到还会自得其乐地盘算两人以后的日子,现实却给了他当头一棒,告诉他,别傻了,那个人从一开始就是想让自己过更好的生活,不会愿意跟着你去吃苦的。

他疯了一般,好想知道。

江释月到底有没有爱过他?

有没有炽热地爱过?有没有可能,当初她只是爱他,才不顾惜自己的声名,甚至不去想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后果,后来那些嫁娶之事,会不会全然不是她的本意?有没有可能,她对他只有纯粹的感情,不惜杀生、不惜染污自己,也要为他铺好路?

他母亲早逝,父亲和弟弟对他的感情可有可无,他虽过得不赖,但从小就知道。得到一个人的感情那么难,失去又那么容易,这样的问题他连问都不敢问。

裴深一身战功回朝,在皇上面前说了他几句好话,皇上也发现了他的才能,他的仕途开始青云直上,官拜丞相,一路顺畅。新擢升那一日他在府中开宴,裴深一身铠甲,笑容爽朗地来向他敬酒。酒过三巡,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了一句:“你夫人可好?”

“好,”南郁漫不经心地笑道,“这么多年我连妾都没纳过,她掌着家中财产,掌着内府所有权柄,过得有滋有味,怎会不好?”

“那便好,”裴深似乎有些出神,他又斟一杯,眼中带着些迷离之色,“今日不便,明日我可来拜会一番?”

“随意,”南郁摊手笑道,“不过明日她要往庄子去一趟,可能没空,你要来的话,过上三五日再来吧。”

“那……那算了,”裴深讷讷地说,“我马上要回西北去了,看来此番是见不到了。”

顿了一顿,裴深又露出一个笑容来:“你们一体同心,过得和顺,就太好了。想见的话,以后有的是机会呢。”

是啊,辛辣的酒水滑过喉咙,南郁笑着想,想见有得是机会呢……可如今,就在一个屋檐下,江释月却离他越来越远了。

自从六王爷之事后,江释月似乎与他有意疏远,三天两头地出府,偶尔相见也客气得连温度都没有。南郁闭着眼睛都能看见街市之上各种人喷着唾沫星子的嘴,今日说看见丞相夫人去拜会了哪个高官,明日说看见她出城去了,传得污秽无比。

南郁连问她一句的心思都没有了,她愿意怎么做,就让她怎么做吧,就算是冷了、倦了、寂寞了,想去找别人,找便找吧。

话虽如此,但他始终不肯相信江释月真的会这么做。挑了个艳阳天,他跟着她出了府,一路行至信京郊外一处小破院子。

没有叫她发现,他蹲在院子外的树后,看着江释月走了进去。院子里许多半大孩子,咿咿呀呀地笑着,见了她似乎高兴得不得了,屋里又走出一个眉目清和的男人,瞧着与江释月差不多大,他看见江释月冲他露出了一个灿若桃花的笑,看见那男人拍了拍江释月的肩膀,二人一同进了屋。

他好久没看见江释月那样的笑了。

错了,全都错了。

从前他还执拗地不肯相信,就算江释月最初嫁给他是贪图些什么,但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真的连一点感情都没有?不说是爱了,难道……连亲情都没有吗?

他浑浑噩噩地进了城,正好撞见几个友人,友人们见他精神不振,索性带他去喝酒。那长得颇有几分风情的歌妓隔了一道帘子怯生生地唱秦曲,南郁放下酒杯,突然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那歌妓吓得跌倒在地,口齿都不清了:“奴叫……阿悦。”

丞相大人洁身自好,酒场逢迎过,片叶不沾身,连个妾都没纳过。今日却不知为何,他对着那怯生生的歌妓说:“你别唱了,跟我回府去罢。”

旁边的友人诧异无比,纷纷拱手相贺:“难得有人能入大人之眼……大人放心,我等不会往外泄露一个字的。”

阿悦,阿月,眉目之间充满了少女独有的懵懂,怯生生的样子简直跟她年少之时一模一样。他居然就这么把这个人带回了府,连知会都没知会一声,径直让她住进了自己的房间。

像是一个自暴自弃的、恶意的试探,可江释月第二日连眉都没皱一下,笑得一脸恭顺:“恭喜大人得佳人……这丞相府空荡了这么多年,总算有人来跟我做做伴了。”

心冷是常事,他已经习惯了。

阿悦是聪慧美貌的少女,跟他自然有话可聊,南郁像是疯了一般,恨不得日日夜夜都在她身边,听她笑着说些讨他开心的漂亮话儿,听她安静温柔地窝在他怀中平稳的心跳,觉得很安宁。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许久,一年,还是两年,他也记不清了。

当年叛乱的风波已经过去了许久许久,六王已经变成了声名显赫的第一权王,清查余孽的工作却没有结束。听闻近日在信京城外发现了一处院子,院里全是当年受牵连之人的后嗣,南郁奉旨解决此事,可当他真正接触之时,才发现那院子,竟是当年江释月进过的那一处。

六王的旨意辗转到了他手边,意思昭然若揭——听闻那院中人员复杂,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寻个夜晚封了院子,一把火烧了了事。

旁人不知,只以为是他的意思,也不知这消息是怎么让江释月知道的。

那天下了大雪。

阿悦在屋里为他磨墨,有些担忧地往外看了一眼,口中只道:“这么大的雪,夫人若一直这么跪着,只怕是伤身啊,大人不出去看看么?”

南郁扶着额头,回道:“她愿意跪就让他跪,她从没有求过我一件事,如今却为了别的人来求我,阿悦,你说好不好笑?”

冰凉无比的雪沫子,一把一把地揉到心上去,南郁不知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就在窗前站着,死死地盯着她在雪地里跪着的影子,却不肯出门,不肯去暖一暖她,去解释一句,去劝她回去。或许他就是想看看,她究竟能为了旁人做到什么地步。

他听见江释月在外面撕心裂肺地喊着他:“夫君……南郁,南栖隐!你出来见一见我!我只有几句话要说!”

最后嗓子哑得不成调,再用些力似乎就要出血了:“丞相,南大人!我求你了!我求你了……求你!”

世事一场大梦。

人生几度秋凉。

谁都不知道,最后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南郁一直捱到第二日清晨,才下定决心出门去,他还保持着昨夜准备宽衣入睡时的样子,手边揽着阿悦,像是不能认输似的,一步一步踏过积得厚实的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江释月常年都喜欢穿白衣,有些刺眼的美貌堆在雪地里,却一丝生气都没有。南郁揽着阿悦从她身边经过时,她都没有说一句话。

那双眼睛里连光都没有了,似乎永远丢了些什么东西。

南郁每一步都走得宛如凌迟酷刑,一步,两步,直到他走出了十步时,才听见江释月低低地开口唤了一声:“南大人……”声音冷得像冰。

他在风雪中回过头去,她单薄的身子像是一片雪花,终于受不了北风的摧折,轻飘飘地倒了下去。他心头大恸,飞身过去接住她,那双眼睛却已经闭上了,最后一句话散在空气里,也渐渐结成了冰花:“你杀了我吧……”

这一跪让她生了一场重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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