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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尚家
金双双哭着回到博物馆，第一句话就是她要退出这次宋画临摹的项目组，专心练基本功，甚至连这种跑腿的事情她也不想做。
林小年心怀愧疚，安慰了她几句，谁知她哭得更凶了。
“尚志存让你画画了？”林小年不用猜也知道，尚志存卖松烟尚墨不是看你能出得起多高的价钱，而是要看你画画的基本功。
“他说我笔都没有拿稳，不配买他的松烟尚墨。”金双双一把鼻涕一把泪，“我说这不是我要的，是馆里要临摹的画作，而且也不是我用。他说，能把我这种废柴收进摹画组的人，都不是什么有本事的人，还说馆长也是个半调子，只会哗众取宠，宋画早就摹完了，一定是接了外活想从中取利，他不会把尚家的墨锭卖给我们。”
这些话在林小年的意料之中，但她没想到尚志存会对一个实习生也如此数落。
上午十点，林小年站在尚墨斋的招牌下，挤出一抹无奈而又牵强的笑容，硬着头皮走进店堂。
在看到一袭中式绸衣的尚志存时，她蹙起了眉头，在称呼上被难住了。
思忖片刻，她依然选择从前的称呼，轻轻唤了一声：“尚伯伯。”
尚志存与友人喝茶闲聊，陡然听到一记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脸色倏地一沉，斜睨过来，“你来做什么？”
林小年感受到尚志存的不友好，单刀直入说明来意，“到尚墨斋当然是买松烟尚墨。”
“不卖！”尚志存和林小年一样直接，“林川的女儿，我不卖。”
“尚家的规矩，不卖不通笔墨的俗人，不卖市侩炒作的奸商，眼下又多了一条‘林川的女儿’。”林小年上前坐到尚志存的对面，显然是有备而来，“尚伯伯这是看得起小年。”
尚志存的友人见场面不太对劲，起身告辞。
“你还敢上我尚家的门？”尚志存看着她，眸中怒火熊熊燃烧，“当年也不知道是谁说过，绝对不与华心同处一个屋檐下。”
“这话是我说的没有错。”林小年不会忘记自己说过的话，她眨着狡黠的眸光，低声神秘兮兮地说道：“来之前我已经打听过，她今天不会回来，这个屋檐下，只有我。”
尚志存以前把她当小辈，也是很疼爱的，但自从尚华心和林川出了那档子事，两家人闹得不可开交，往日的情谊也都一扫而空。再次看到林小年，尚志存百感交集。可他始终也忘不了在尚华心和林川结婚的当天，林立秋大闹婚礼现场，直至多年后的今天仍旧是许多旧友茶余饭后的谈资。
林小年见尚志存不语，回到今天来的目的，“我的基本功怎么样，尚伯伯最清楚，十二岁我拿到国画少年组的全国第一，从那之后，接连五年再也没有人赢过我，创下五连冠的战绩。在此期间，用的都是尚家制的漆烟墨。”
尚志存说：“可你十八岁的时候，亲手毁了自己当年参赛的画作，成人组的第一你从来没有拿到过。我还记得，你倒了三大瓶我尚家的漆烟墨，才把那幅画的纸染成全黑。”
“但我并不是不通笔墨的俗人，尚伯伯可承认？”
“我不承认，也改变不了你自小就被国画界誉为天才的事实，你不通笔墨，还有谁通？但尚家的规矩我来定，我说了不卖就是不卖。”尚志存泯了一口茶，“更何况这墨锭不是用来创作，而是摹画，我更不想糟蹋尚家所仅无几的松烟墨。”
林小年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端起置于鼻尖轻闻，“文物修复比不得搞创作的高贵，也不知道尚伯伯为何会有如此的误解。可若是文物不修复，任由其腐朽溃败，变成一堆废纸，无法再向后世子孙夸耀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好刀用在刀刃上，好墨也当用在好画上，这道理我懂，松烟尚墨之于宋画，就是相得益彰的存在。”
尚志存拍案而起，“你说得好听，为了后世子孙临摹画作！可早上那个小姑娘说了，这是一个外国大公司指定要的画作，给的大价钱，所以你们能以高价来买我的松烟墨。你这摹画与赝品有何区别，还卖高价！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你自己！”
“把更多的古画推向全世界，让更多人了解中国上下五年的文化，不正是我辈的职责所在。但古董书画只能展出，无法买卖，且一次远赴重洋的展出，需要的是修复师长时间的修复与保护。”
林小年从事文物修复之初，就是抱着让更多的人了解古画的目的，不仅仅是后世子孙，还能推广到全世界的每个角落。
她耐着性子，慢慢地尚志存磨，“摹画可以解决这个根本问题，不动原作，现在有人愿意出资出力，把画作带给更多的人，让更多人的喜欢上中国画，何乐而不为呢？”
“你和林川一样，巧言令色。”尚志存脸色稍缓，“但如果说你所做都是出于你的本心，把松烟尚墨卖给你，对尚家也是有好处的。”
林小年身子前倾，没想到尚志存这么好说话，几句话就能说服他卖墨，那她就该多准备一些说辞。
“除非你接受华心，回林家去住，否则松烟尚墨我就是扔了，也不会卖给你。”
尚志存这辈子最骄傲的就是他的女儿尚华心，但尚华心却嫁给他的朋友林川，一个足以当她父亲的有妇之夫，这是尚志存最为耻辱的事情。而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他那么善良贴心的宝贝女儿嫁给林川后，始终不被林小年和林立秋所接受，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尚华心，让她在亲戚朋友面前抬不起头来。
林小年起身，深深鞠了一躬，“在这个世上，我只能接受我爸和我妈在一起。”
有些伤痛不会因为时间流逝而冲淡，更不会因为对尚家有所求而妥协。
林小年走出尚墨斋，坐在台阶上，烈日当空，她却没有感觉似的，发着呆。
她早就预料到的结果，真的经历一遍，还是觉得遗憾与无奈。尚志存和林川早已老死不相往来，林川用了二十多年的尚家墨，也不得不改用别家制的墨。
良久，她才站起来，望了一眼尚墨斋漆封匾额，铁画银钩，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出自尚宝笙之手，但漆封很新，新刷的漆不超过一年，制作落款是苗正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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