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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番外十
倪千夏下班时, 遇到系里一位教授。
对方曾是她本科的专业老师, 闲聊之余不免关心起她的科研进度。
听她介绍完后，教授点评道：“《成长焦虑对青少年自我概念的影响与神经机制研究》, 这个项目不好做, 但将来出了成果，对下一代的心理研究也能起到很大的作用。”
倪千夏轻轻点头。
教授又问：“你自己有过特别焦虑的时期吗？具有反复与持续两个特征的那种。”
“有，高一和高二那阵吧，还有就是读博。”
“最近呢？”
倪千夏想了想：“最近还好，科研项目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 慢慢来吧。”
教授笑了起来, 手往下一指：“我是说, 有没有孕期焦虑。”
倪千夏一怔，低头看向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 随后笑着摇了摇头。
与教授分别后, 倪千夏开车回家。
回家的路上，她把自己得知怀孕后的心理状况重新梳理了一遍，发现她还当真没有焦虑过, 喜悦与感动似乎也没有, 就是很平静地接受了。
她曾经想过不生孩子，因为她没有信心能做个好妈妈，也不知道如何保护孩子在成长过程中不受伤害。
“好, 那就不生。”喻辰理解她的想法，握着她的手说，“我爸妈那边我去说。”
倪千夏就是在那一瞬间改变了想法。
她或许不会是好妈妈, 但喻辰一定会是个好爸爸。
而且她多多少少还是感到好奇，想看看她和喻辰的孩子会长什么样。
然而这个孩子来得那么早，却是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他们办完婚礼未满一年，倪千夏还没有开始备孕，就在每年例行的体检中发现自己怀孕了。
时间不凑巧，他们两人都很忙，甚至没来得做好任何准备。
喻辰那段时期几乎每晚睡在公司，通常都在晚饭的时间才能抽空跟她视频。
他明显比倪千夏焦虑很多，既要操心公司的研发进度，又要担心她的身体情况，加上在公司里不知听谁说了产妇生产的危险程度，他刚当准爸爸不到一个月，人居然瘦了好几斤。
后来还是倪千夏再三确保一切正常，他的焦虑状况才慢慢得到了改善。
倪千夏觉得好玩，喻辰胆子那么大，在鬼屋里都能面不改色撩她的人，这次竟然也会被吓到。
可见世间万物，都是一物降一物。
·
倪千夏生产那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
回国后他们一直住在学校提供的教职工宿舍，当时正值暑假，学生大多都回了家，校园里环境清幽，倪千夏在楼下花园散步。
剧痛发作的时候，幸好旁边有邻居经过，连忙开车送她去医院。
倪千夏斜躺在后座，大汗淋漓，声音发虚：“预产期在下周。”
邻居的妻子年纪比她大，一边给她擦汗，一边用过来人的语气说：“早产几天不要紧的。”
“喻辰还在上班！今天有公开测试他不能走！”倪千夏咬紧牙关，痛得想打人，“这种时候他怎么能不在啊！”
她不知怎的就生出一股无名火，觉得肚子里这小怪物有毛病，明明乖了那么久，让她怀孕期间没吃过什么苦头，却偏在最后几天变得不乖了。
对方被她搞糊涂了：“那要不要打电话叫他过来？”
“……打。”
电话接通后，倪千夏第一句话却是：“你别过来了。”
“嗯？”喻辰还不知道最新进展，只以为她在闹脾气，“怎么，不开心了？”
倪千夏猛喘一口气：“我要生了，你忙完再来医院。”
手机静了几秒，才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靠。”
随后是一阵凌乱的声响，像是他打翻了什么东西，又在周围人的惊呼声中仓促收拾。
倪千夏忽然就笑了起来。
她要做妈妈了，她一点也不害怕。
·
倪千夏生了个男孩，她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
皱皱巴巴的，丑得要命，浪费了她和喻辰的基因。
见多识广的护士安慰她：“刚生出来的宝宝都是这样的呀，你们家这个宝宝已经很可爱啦。”
倪千夏精疲力尽地闭上眼：“别安慰我了。”
她在病房睡了一觉，醒来时发现喻辰坐在床边。
今天是他负责研发的机器人面向媒体进行公开测试的日子，本该是意气风发的荣耀时刻，他却看不出一点高兴的样子，薄唇抿得很紧。
早上出门前打理过的头发也乱了，额发遮住了眉毛，眼眸低垂，在盛夏时节透出淡漠的凌厉感。
然而那一身淡漠，在发现倪千夏醒来的下一秒，便消失无踪。
他低下头，在她耳边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倪千夏摇了摇头，她知道喻辰并没有来晚，公开测试结束后原本还该有媒体采访的环节，他是提前赶了过来。
“孩子好丑，”她终于委屈起来，“太丑了，能不能当没生过？”
她话里带着鼻音，是在真诚地嫌弃。
喻辰好笑地看着她：“那恐怕不能。”
倪千夏长叹一口气，只能认了。
“算了，健康就好。”她安慰完自己，又安慰喻辰，“反正以后你还是我们家最帅的人。”
喻辰低声笑了笑。
他过来得匆忙，一进病房看见倪千夏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心都瞬间被揪紧了。
仿佛有一把匕首从他胸口狠狠地捅进去，痛得他呼吸一滞，走到她床边就不愿离开，只想把她揉进怀里，不再让她经受任何磨难。
护士叫他去看孩子，他也当没听见。
所以孩子究竟长什么样，他还没能亲眼看到。
不过喻辰对这些向来无所谓，听他的小姑娘发完了牢骚，便弯下身去亲了亲她的嘴唇。
这个吻和平时的不一样。
没有一丝情/欲，只有无尽的怜惜。
倪千夏仰起脸，问：“你有没有什么祝福要送给那个丑小孩？”
喻辰沉默地望着她，脑海中回响起很久以前，冯咏娟对他说过的话。
“希望他……”
他转过头，望向窗外。阳光照亮了他的眼睛，在那片清澈如湖的琥珀色中，投下温柔的光。
倪千夏听见他淡淡地说：“希望他将来，要走正路，要做好人。”
·
喻璟五岁那年，第一次随父母回宁城。
他最终没有辜负父母的基因，轮廓与身高几乎与小时候的喻辰一模一样，只有那双眼睛像极了倪千夏，睫毛浓密，眼尾上翘，最标准不过的狐狸眼。
田萧评价说：“等喻璟长大了，肯定是个招小姑娘的妖孽。”
未来的妖孽这会儿还小，背着小书包安静地跟在大人身边，不时抬眼观察周围的环境。他的性格也综合了喻辰和倪千夏的特点，对陌生人十分冷淡，同时又很有自己的主意。
比如有回他找到父母婚礼时的录像，看完后问：“为什么你们结婚，外公外婆没有来？为什么他们不像爷爷奶奶那样，来北京看我们？”
倪千夏没打算隐瞒真相，直接告诉他：“因为他们不喜欢爸爸。”
喻璟想了想：“他们眼光不好。”
“你知道什么叫眼光好？”倪千夏惊讶地问。
他点头说：“嗯，妈妈眼光就好，爸爸多帅啊。”
这是他的心里话。
喻璟从认识“帅”这个字开始，就觉得这字是用来形容他爸的。
爸爸个子特别高，来参加幼儿园的活动，他是所有爸爸里面最醒目的那一个，好多老师跟他说话的时候都会脸红。
可他谁也不看，眼睛里只有妈妈，最多还加个喻璟。
而且爸爸游泳也很厉害，今年他们搬新家，花园里有一个游泳池。喻璟亲眼看到喻辰嗖一下就游到了对岸，泳姿像电视上的运动员一样，标准又利落。
但要说最帅的还是喻辰的职业，每次在幼儿园里跟人提起，喻璟说话的声音都要大两倍。
“他是给机器人编程的。”
这话一放出来，所有人崇拜的眼光能让他骄傲得想飘起来。
虽然大家还不太懂编程是什么，但机器人三个字就足以秒杀一切。
世界上还有比这更酷的职业吗？
根本不可能有。
所以综上所述，他觉得从未谋面的外公外婆，眼光简直太差了。
倪千夏知道喻璟盲目崇拜喻辰。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当他们带他去长乐巷那套小房子住的时候，喻璟竟然也能为此赞不绝口。
“厉害啊。”他在防火梯那儿跑上跑下，说话的语气跟喻辰差不多，轻描淡写中夹杂着一丝骄傲，“爸爸居然能买这么好的房子。”
喻辰低头看向妻子，轻笑着说：“我还担心他不喜欢。”
倪千夏眨眨眼，心想这或许也是遗传。
她和喻辰这几年工作发展得都很顺利，前年她通过答辩评了副教授，喻辰所在的公司上市，他作为研发主力拿到了一笔令人眼馋的分红。
他们家已经算是中产家庭，喻璟从小就没住过这么旧的房子，可他就是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里。
就像她当年远远地看一眼，就喜欢上了一样。
·
一家三口在长乐巷住了几天，见过长辈和朋友，又坐高铁去邻市的山上，看望倪千夏家里的四位老人。
喻璟走到哪里都讨人喜欢。
再次回到宁城的那天，倪琛和严梓榆终于按捺不住，叫倪千夏带喻璟回东区一趟。
整通电话里，始终没有提及喻辰的名字。
倪千夏有些无奈，时至今日，以喻辰取得的成就，早该满足她父母的要求。而他们仍然不肯松口，或许还是有不愿认输的原因在里面。
一旦承认了喻辰，就等于承认了他们当年错得有多离谱。
喻辰平静地接受现实，对她说：“他们毕竟是你父母，你带他去玩两天，我正好去体校看看教练。”
倪千夏心疼他，轻声说：“只去一天。”
“好，一天，”他笑了笑，像从前那样亲昵地摸摸她的脑袋，“明天就回家，记住了么？”
她在他怀里乖乖点头：“嗯，记住了。”
结果坚决不肯去的人却是喻璟。
不喜欢他爸爸的人，他也不喜欢，既然不喜欢，那又何必去见。
倪千夏与他站在了统一阵线，回话给父母说：“我要尊重孩子的意见，他不愿意跟爸爸分开，那我也不能强求。”
僵持了几分钟，最终倪琛服软了：“带喻辰一起来吧。”
“爸，不用这么勉强，”倪千夏声音很轻，一字一句却透露出坚定，“我说过，我不会让他接受你们任何的挑剔，等你们想明白了，再见面也不迟。”
倪琛的体面维持不住了，在电话那头怒吼一声：“想明白了！带他来！”
·
喻璟到了外公外婆家后，表现得格外沉默。
倪千夏以为他还在表演同仇敌忾，便没有出声提醒，任由他冷着一张小脸，对初次见面的长辈打完招呼，就坐在一边看窗外的风景。
直到中途带他去洗手，喻璟才叹了声气，用一种遭受欺骗的目光看着她。
“妈妈，原来我们家这么有钱。”
倪千夏：“……”
这眼神怎么有点像当年的喻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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