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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帝进屋,最先看到的就是在床头位置摆放的小杌子上背对着门口方向坐着的苏梁浅,皱了皱眉。
虽然这次所有的事情都证实与苏梁浅无关,但越是如此,庆帝对苏梁浅的忌惮就越深,小小年纪,做事便如此的滴水不漏,夜思靖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他最不希望的就是苏梁浅。
庆帝在看到苏梁浅的瞬间,听到通报声的苏梁浅,刚好站了起来转身,上前朝庆帝服了服身,虽然庆帝很快就将眉头舒展开了,但苏梁浅还是敏锐的察觉出了他渐渐舒缓前的褶皱。
床上躺着的夜思靖也想要起来,但是没成功,庆帝几步上前,对他道:“你身上有伤,就不用行礼了。”
庆帝话落,夜思靖瘦弱的两只胳膊伸直,手成拳,跪着起身,刚好是对着庆帝的方向,许是因为太过用力,他苍白的脸憋的通红,额头甚至有汗,可见其艰难,当然,表情也有些痛苦。
“朕不是免了你的礼吗?”
夜思靖结结实实的叩头,向庆帝行了大礼,这才直起甚至道:“母亲说了,礼不能废,本来儿臣应该每年都向父皇行叩头之礼感谢养育之恩,这也是儿臣所盼,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儿臣想多给父皇叩几个头。”
少年的眼睛,是在皇室浸莹的人没有的干净明澈,带疤的脸,有种稚嫩的清瘦,他盯着庆帝时,有种说不出的真诚,没有半分欺骗敷衍,字字句句发自肺腑。
夜思靖说完,忍着身上的痛,又向庆帝叩了三个响头。
庆帝看夜思靖,神色比进来时,看着更加温和,仿佛是一块冷冰冰的石头,在火上烤了烤,再握在手心,就有了温热的温度。
庆帝坐下,关切了几句,夜思靖的回答,分外真诚,苏梁浅放下心来,寻了个事由,向庆帝请辞。
“朕听说长公主从冷宫回来,与你又起了冲突。”
慈安宫门口那样大的动静,苏梁浅没想过能避开庆帝的耳目,不过庆帝能知道,说明了一点,自己已然成了他重点关注的对象之一,这对她今后办事来说,算不得什么好消息,当然,这样的糟糕,也在她的预料和承受范围。
“可怜天下父母心,安阳郡主发生这样的事情,公主气我恼我,都是应该的。”
“你倒是大方,退下吧。”
苏梁浅躬身离开。
苏梁浅并不知道庆帝和夜思靖聊了什么,第二天,庆帝着人送来了丰厚的赏赐,都是一些珍贵罕见的药材,落在其他人眼里,便是庆帝对在冷宫呆了多年的夜思靖身份的承认。
太后得知夜思靖醒来,心情大好,脸上的笑都快活了几分。
“看看这小胳膊小腿,是该好好补补,这段时间,好好养肉。”
相比于庆帝略显得有些平淡的表达方式,太后对夜思靖,像是个慈爱的祖母,喜欢直接溢于言表。
夜思靖的表现,比苏梁浅想象的还要好,虽然在冷宫多年,但并不认生,也没怯场,这从另外一个方面也证实了贤妃的用心,她应该是一直都做着夜思靖离开的打算和准备的。
当然,这大概也与夜思靖在去冷宫前生活的那几年有关系,不管是太后还是庆帝,都是与他有着血缘关系的人。
“十二可喜欢读书识字?”
太后摸着夜思靖的脑袋,想到他所在房间的简陋桌子,桌上的沙还有木棍,以及破的不能再破的书本,心疼问道。
夜思靖睁大的眼睛明亮,写满了渴求,可见是个爱学好学的孩子。
他神色娇憨,乖巧的很,两道粗长的疤痕横亘了大半张脸,太后本来还有些心疼长公主和叶安阳的,但见夜思靖这模样,心底里又生出了气,觉得她们是咎由自取。
“那你快些将身体养好,到时候,祖母安排你入学,你要学的好,再给你找单独的夫子。”
天家的皇子,三岁就要去皇家的学堂,接受启蒙教育,满十岁后,除了去学堂,还会另外给安排专门的夫子教授,当然,毕竟是皇子的老师,事关重大,这夫子也是要经过考究的,不是说找就能找得到的。
“我听母亲说,这里有许多书。”
夜思靖满是向往,太后听了,既欣慰又心酸。
夜思靖如此好学,她欣慰,但想到他堂堂皇子,想读书看书却连书都没有,又心疼的泛酸。
“是,什么书都没有,到时候皇祖母会给你安排两个识字的宫女太监,你想要什么书,就让他们去找。”
宫中的宫女太监成千上万,但识字的却少之又少,这是能够算得上一种恩宠的。
夜思靖重重点头,咧着嘴笑,那样子,看的苏梁浅都觉得心疼。
夜思靖年轻,照顾的好,吃的好,康复的很快,没几天就能下床了,他这稍稍好转,就急着要去见贤妃。
苏梁浅进宫也有小十天了,太后见夜思靖对她还挺依赖的,心里是盼她能在宫中多呆一段时间的,苏梁浅自己想出宫,在夜思靖第三次提出要见贤妃这样的请求时,和太后说了这事,太后开明,让苏梁浅带夜思靖回去,两人如愿。
夜思靖一身新制的锦衣,量身的衣裳裁剪合身,腰间佩着玉带,那腰,比苏梁浅还要细上三分,衬的少年挺拔的身量,就和竹条似的,身姿挺拔,有了轩昂的贵气,和在冷宫时,判若两人,夜思靖自己都看呆了。
果然,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苏梁浅还和上次一样,就带了秋灵影桐,秋灵手上提着食盒。
苏梁浅到冷宫时才知道,叶安阳思过的地方,就在贤妃旁边一处废弃的宫殿,苏梁浅经过的时候,叶安阳刚好在接受惩罚。
她面朝着殿门口的方向跪着,头顶着盛了水的碗,烈日的阳光下,浑身爆汗,抖的厉害,她碗里的水自然也是摇摇晃晃的,苏梁浅就那样停了下来,她这一停,一行人也就都跟着停了,很快都发现了叶安阳。
叶安阳视线已经模糊,好一会才发现苏梁浅,还有身后站着的一伙人,痛苦忍耐的表情,很快变成了仇恨的狰狞,因为脸部表情变化太大,她头顶用碗装着的水,摇晃的更加厉害,跟着就洒了出来,叶安阳脸上身上都是水。
叶安阳本来就憋气,见苏梁浅迟迟没走,她脸上眼中都是汗,其实根本就看不清苏梁浅脸上的表情,但总觉得就好像是看猴耍似的看她的笑话,忍无可忍,手举起来,跟着就将那碗摔到了地上。
“苏梁浅!”
她咬牙切齿,声音沙哑,一副要找苏梁浅算账拼命的架势,一只脚曲起,另外一条腿都还没起来,就有一道威严古板不带波澜的声音呵止道:“跪下!”
叶安阳半起身的身子抖了抖,但很快还是对苏梁浅的愤怒仇恨占据了上风,她站了起来,都还没走两步呢,因为跪的太久,在出门的时候,直接摔在了殿门口的门槛上,她刚摔,就有一穿着灰扑扑衣裳,一脸肃穆之色的嬷嬷上前,手上拿着藤条。
藤条长长细细的,单看着,就觉得打在身上,火辣辣的疼。
苏梁浅走上前去,没搭理恨不得用眼神将她碎尸万段的叶安阳,朝着嬷嬷服了服身,“嬷嬷这规矩教的极好,郡主这么短的时间,就知道上下尊卑的规矩了。”
苏梁浅话落,眸光转移到了叶安阳身上,似是想起什么,不好意思道:“差点忘了,你现在已经不是郡主了,那我该怎么称呼呢?直接叫名字吧,只能这样了。这就对了,庶民见到县主和皇子,自然是要行大礼的,一个月的时间,才过去几天,叶安阳,好好学习。”
叶安阳就好像头被激怒的狮子,但碍于驯兽人就在身侧,又不敢轻举妄动。
一个月的时间,才过去几天,这样的提醒,对叶安阳来说,简直就是惊天的噩耗,她想到过去那几天的日子,就好像被拔了牙的老虎,不老实都不行,再想到还有二十多天,直接就哭了,伤心的很。
“我就算不是县主,也是公主的女儿,苏梁浅,你竟敢这样对我,你给我等着!”
叶安阳心里是打算老老实实的,行动上却不受控制,她手指着苏梁浅,哭着大声放狠话,话落,指着苏梁浅的手,就被拿着藤条的嬷嬷打了一下,叶安阳哎呦了一声,痛的差点没跳起来,扭头愤愤的看了嬷嬷一眼,随后捂住了被打的地方,不敢再开口。
苏梁浅看着她畏惧的模样,满意的笑笑,“我就不在这里妨碍嬷嬷了。”
苏梁浅服了服身,说完,隔空对着叶安阳的脑袋摸摸,“好好学习。”
叶安阳看着苏梁浅转身离去的背影,恣意又潇洒,再想到自己水深火热的日子,胸口就好像有火在烧,大叫道:“苏梁浅,你这个恶毒心肠的女人,你不会有好日子过的,你等着,你给我等,啊!”
叶安阳话还没说完,背上又被抽了一下,瞬间痛的不敢再骂。
苏梁浅走自己的路,并没有回头,倒是秋灵,见叶安阳挨了一鞭子,幸灾乐祸的,笑道:“让她喜欢抽人,现在也让她尝尝被抽打的滋味,要我说,那藤条还是太短太细了,就应该用鞭子。”
夜思靖回头看了眼鬼哭狼嚎的叶安阳,苍白的脸挂着泪,还有鼻涕,那样子凄惨极了,让他几乎想不起来,她前几日来冷宫抽打他和他母亲时耀武扬威的模样,还有说的那些恶毒的话。
“表姐讨厌她?”
如果不是讨厌她,也不会那样利用她了。
苏梁浅没回,秋灵小声嘀咕道:“她这种除了会仗着身份欺负人,其他的都一无是处的人,谁会喜欢?”
苏梁浅停了下来,看着面露怜悯的夜思靖,问他道:“你不讨厌她?”
夜思靖想了想,点了点头,又摇摇头,“她将我和母亲,还有春姨都伤了,我自然是讨厌的,不过刚看她那样子,又觉得她有些可怜。”
苏梁浅摸了摸夜思靖的脑袋,“你宽宏大量,有同情心,不记仇,这很好,但不是什么人都值得你心软同情的,尤其是对这种犯错后却不知悔改的人。不过这次的事情,她确实已经受到了惩罚,那就既往不咎,今后她若是没找你的麻烦,你就井水不犯河水,不要刻意针对,但她要觉得你好欺负,掉过头来,还要针对你的话,你也不要客气,更不要再滥用自己的同情心。”
夜思靖看着苏梁浅,重复着问道:“你不喜欢她?”
苏梁浅点头,“自然是不喜欢的,我心眼很小,对伤害过自己的人,报复心很强,这并不是什么优点。但我和她的账,现在已经清了,她要今后不没事找事,我也不会找她的麻烦。”
叶安阳上辈子加在她身上的痛苦,她现在也算报复回来了,苏梁浅原本的计划就是,这次的事情结束后,恩怨一笔勾销。
只要今后长公主和叶安阳不再招惹她,她就和她桥归桥路归路。
苏梁浅到贤妃住处时,贤妃正在晒太阳,似乎是在做鞋垫。
冬日里,冷宫几乎是晒不到太阳的,就算是夏天,因为有大树遮挡,见到太阳的时间,也比别的地方要短许多,屋内的湿气很重,也因此,常年呆在这个地方的人,对阳光,有常人不及的感情。
贤妃伤的比夜思靖轻许多,虽然康复的速度慢些,但在床上躺了两三天,也能自己下地了,天气又好,贤妃在屋里根本就呆不住。
贤妃身着淡粉色的衣裙,衣裳看着是崭新的,且没有任何补丁,头发盘起,发间别着的是她一贯的木簪,身上其他地方,无一件首饰,是完全回归本身的淳朴。
这些年,贤妃不但老了,也瘦了,瘦了很多很多。
贤妃今年三十出头,对女子来说,这其实是很好的年纪,尤其是后宫中那些擅保养的女子,看着就和二十多岁的姑娘似的,虽没有十多岁女子的青嫩,却有股成熟妩媚让人心动的风韵,比刚成年的女子,更加动人,而贤妃那张操劳且没有保养的脸,看着却比她实际年龄大上许多,不过比苏梁浅第一次来冷宫时要好许多。
“母亲!”
夜思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和自己母亲分开过这么久,刚到门口,看到人眼圈就红了,撒着腿就跑过去。
贤妃并不知道苏梁浅今天会带夜思靖过来,乍听到夜思靖的声音,整个人都是恍惚的,顺着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人,放下手上的东西,刚站起来,夜思靖就冲到她跟前抱住了她。
贤妃笑,轻拍了几下他的背,“这么大的人了,还和个孩子似的,也不怕被笑话,快叫母亲瞧瞧。”
夜思靖依言抬起头来,他这几天吃喝的很好,脸色都红润了,仿佛是长了些肉,贤妃摸着他的脸,心情都好。
“姑姑。”
苏梁浅走到贤妃面前,服了服身,双眸打量着四周。
比起几日前,贤妃所在的冷宫,简直是大变样。
贤妃虽是跟着一群武将长大的,却是个爱干净的,一贯将里外打扫的很干净整齐,但前段时间,夜思靖和春禾都受了伤,她要照顾两人,根本就没时间做这些事情,苏梁浅她们来的时候,可以说是贤妃住在这里的这些年来,最脏最乱的时候。
当然,那时候也只是还算干净整齐,到处却是破破烂烂的,且触目的颜色,都是单调低沉的灰暗,但现在,破洞老旧的门窗,都换了新的,廊下也挂了彩色的灯笼,还有宫人在修葺东西,尤其是屋后,有咚咚的东西,似乎是在盖什么,发出的声响,倒是热闹的很。
“在盖厨房呢,到时候吃东西准备热水都方便。”
贤妃微笑着解释道,夜思靖从贤妃的怀里离开后,也打量着四周,脸上有了笑,眸中本有的坚定之色,更加坚决了些。
在这个地方还是破破烂烂的时候,他就住了八年,现在的环境和条件,对夜思靖来说,简直不要太好,但转念想到慈安宫,他还是想将贤妃接出去。
外面施工的声音吵吵嚷嚷的,说话都不怎么能听清,几个人进了屋。
贤妃之前居住的房间,更是大变了样,破的掉灰渣的墙已经粉饰了一新,屋子里面一干用的东西,全部都换成了新的,不但床单被子换了,床都换了,这条件,已经比许多百姓要好了。
夜思靖看着焕然一新的房间,都有些呆滞,苏梁浅则是习以为常的淡然。
宫中不缺人,也不缺东西,不管什么事,只要是上面的人的意思,从来都很有效率。
“现在放心了吧?”
苏梁浅看着面上惊叹之色未消的夜思靖,笑着问道。
夜思靖点头,他觉得就算贤妃在冷宫,他在外面,负罪感也没那么重了。
“姑姑还没用午膳吧?”
刚好是用午膳的时辰。
冷宫这边,都是被帝王厌弃的女人,这些人,比最低贱的下人还不如,他们的吃食,都是从外面带进来的,很多都是冷饭馊菜,就是好好的饭菜,从外面带进来,也凉掉了,毕竟,就这样的人,哪里值得用心将食物保温?
“暂时还没送来,依着这进度,再过一两天,厨房应该就能盖好了。”
“我让秋灵带了吃的。”
苏梁浅话落,秋灵已经将提了一路的食盒放在了膳桌上,打开盒盖,将里面的饭菜点心都端了出来,又摆好了碗筷。
几个人刚坐下,就听到隔了一堵院墙传来的尖叫声。
那声音还挺熟悉,正是叶安阳的,贤妃见怪不怪,看着分别坐在自己两侧的苏梁浅和夜思靖道:“最近这几日,经常这样。安阳郡主自小性情就刁蛮,无理的很,偏长公主惯着,听不得一句不好,定然是吃不消宫中嬷嬷的这一套的。”
贤妃说这话时,口气平静,就好像是在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听不出怨恨。
贤妃现在虽然还在冷宫,但境遇情况却和以往不同,她躺床上的时候,就有想要巴结的人告诉她,皇上褫夺了安阳郡主的郡主封号,将她贬为了庶民,相比以前来说,她的消息,倒不至于是两眼一抹黑的闭塞。
“她经常这样叫吗?”秋灵问,声音兴奋。
贤妃回道:“最开始的两天,一天到晚都能听到她发脾气的声音,现在已经好许多了,宫中的老嬷嬷,对这种人,手段是最多的。”
管教叶安阳的嬷嬷是太后亲自挑选的,叶安阳是什么人,太后心知肚明,这指派来的嬷嬷,定然是针对叶安阳,能制的住她的。
“我去打听打听,看看都有些什么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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