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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林妈妈说，九月爸爸林清和年轻时相当一表人才，广受十里八乡小姑娘和未来丈母娘们的垂爱，只可惜人才没用对地方。他对种田插秧毫无天分也缺乏热情，就喜好吹拉弹唱，从小的梦想是当个表演艺术家。所谓梦想，就做梦都想要干的行当。林妈妈虽然是个诗人，也深深懂得做梦不能当饭吃的道理。务实不务虚这一点上，老林就不如她。

或许是冥冥中天意的安排，想让老林能尽早迷途知返。他在上中学时就因为家庭成分不好这种带着强烈时代烙印的理由，失去了入选市文工团的机会。这成为老林毕生遗憾，同时感到无比委屈——林爷爷家本来只有一头牛，结果那牛不知怎么赶在节骨眼上又生了头小牛。就因为资产突然多出这么一头牛，家庭成分被划成小地主。这直接导致老林地主少爷的福没享到，锅背得甩不掉。

文工团惨遭落选，紧接着连原本踏破门槛的媒人也纷纷避而远之，老林的风评急转直下，从“一表人才的朴实青年”变成“那个地主家的傻儿子”。姑娘们的亲妈高瞻远瞩，都觉得要是把女儿嫁给这满脑子不切实际的年轻人，以后必定双双过上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潦倒日子。为了闺女未来的幸福，十里八乡的准丈母娘不约而同达成共识，坚决不从。

老林深受打击，决定离开这个梦想和现实两头都不靠的伤心地，主动申请前去支援祖国边疆。知青下乡以后，学得最拿手的乐器是吹唢呐。在农村那片广阔天地，唢呐的发挥场所基本是丧葬出殡。不是专门干送殡行当的人多嫌晦气，可那是老林当时唯一能接触到的乐器，还是整天吹得乐此不疲。

再后来老林知青返城，直接进入国营工厂，又因为在联欢会上表演口琴独奏，认识了纺织厂的报幕员曲芬芳。缘分一来挡也挡不住，老林终于结束形只影单的日子，年过三十五才有了宝贝闺女九月。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老林后半辈子抑扬顿挫的圆满生活，多亏了女诗人勇于冲破世俗的拯救。最后这句是林妈妈加的，说的时候语气抒情，表情却相当痛心疾首。她说要不是那把破口琴，触动了鸳鸯蝴蝶派诗人的浪漫情怀，自己也不至于脑子一热就被骗上贼船。最后对九月总结道，所以说冲动是魔鬼，因为音乐而生的冲动更是魔鬼中的魔鬼。

老林魔鬼之心不死，整天琢磨着发挥余热。刚一退休，又马不停蹄参加了职工老年文工团，却因为只会吹唢呐受到一致嘲笑，愤而高龄再学拉二胡。老林不顾家人反对，日夜苦练震惊四邻。那一手二胡拉得凄风苦雨堪比锯棺材板，惹来多次上门投诉，晚饭前终于被林妈妈连人带二胡撵出门去反省：“给你个豁口的碗，桥洞底下就是你永恒的家！”

小九月那会儿还不到十岁，深受老林熏陶，也对玩音乐满怀憧憬，偷摸带着吃的跑出去陪老爸蹲桥洞。父女俩分着吃完了一碗饭，天色已晚，绸青色的水面上倒映出灯火点点九月掏出旧口琴来吹，恰有外乡游人路过，见这么乖巧的小姑娘一个人蹲在桥洞底下卖唱怪可怜的，就往空饭碗里丢了把硬币。

等老林上完厕所回来，游人已经走远，卖唱既成事实。九月数了数硬币，估摸能买一学期的泡泡糖，无比兴奋。童年时赚到的这第一笔“巨款”，就此坚定了她长大以后要考音乐学院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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