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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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马蹄得得,敲在冻土上,十五匹的骏马,向着大蓟城飞驰而来。后面十三骑皆是绛衣棕马,只最前两匹是白马与黑马。白马上的人身着撒花猩红斗篷,头上束着丝带;黑马上的骑士身披黧色鎏金大氅,英气十足。

远远地瞧见了城堞的影子。守军已将流民肃清,此刻城门大开,铠甲鲜明的将士列成队迎在城门口。眼看离城门越来越近,后面那十三人纷纷勒马:“吁——吁——吁——”可马一时急奔又怎能勒住,皆是向前冲了丈许,方才气喘吁吁地停在当地。

而那红装骑士却仍似浑然不觉,继续纵马狂奔。

“曾吉里,曾吉里!”黑马上的人有些着急,便一个劲儿地唤她。可曾吉里仍不慌不忙,轻轻一勒缰绳,趴在马的耳边对马道:“停下。”

那白马在疾驰中竟生生立在了当地,黑装骑士立刻牵了她的缰绳。

“你不是已答允过我,不再这样干了?”

“阿克敦,不是我信不过你,而是你信不过我的马。”说罢将马鞭抛给阿克敦,“阿爹可还好?”

阿克敦接过马鞭,在马上一拱手:“族长大将军身体康健,一如往日。”

“嘿。你来京城没有两年,这京里的调调倒学了十足十。”曾吉里道,“从前你可不是这般同我说话的。”

“呃……”阿克敦极是憨厚,面对她这番话,舌头打结,答不上来。

“哥哥,带我进城吧。”曾吉里冲他嫣然一笑。阿克敦有些失神,身下的黑马猛然一耸,他差点栽下马来。

“诺!”

一行人就这样进了城来。

“阿克敦,你瞧城外荒凉,城里这么好。”曾吉里汉语说得不好,有好些音调发不准,“比黄龙好。”

“嗯,是的。”阿克敦不敢再说太多。

再往前,人越来越多,路也更加难走。曾吉里皱了皱眉:“前面是什么,人真多。”

“是京里的庙会,现下还没散。”

黄龙按说也有庙会,可曾吉里哪里见过这般热闹的,她自要去瞧一瞧。

“曾吉里,你别去了,将军大人在等你。”阿克敦劝她。

“让他等等又怎样?多等我一刻钟,就能少杀几个人。你说是不是啊,阿克敦?”

见她娇憨的模样,阿克敦再不忍说拒绝的话,只得点头同意,带着她向里面走去。

未走出多远,阿克敦就发现庙会早散了,不过仍有乌泱乌泱的人向东挤。他有些摸不着头脑,来京里两年了,还从未听说过庙会在这个点散场的。

他将此事讲给曾吉里,她微微思考了一下:“听娘说过,大蓟人是天底下最好热闹的人。若庙会当真散了,定是有啥事。我们跟着人群向东去看看。”

就这样,一行人向东走去,才看见了祁君良为救樊荐馨同那群人理论,话不投机,那公子便要指挥着小厮上前揍他。

曾吉里大惊失色:“阿克敦,快救他。”

阿克敦瞧情况危急,顾不得下马便伸手将手中的马鞭甩了出去。这一下用足了十成劲,马鞭兜头盖脸就抽了过去,将那群小厮打得一个趔趄。

曾吉里看着摔得七荤八素的小厮,又瞧见樊荐馨已成一团狼藉的字画摊,心中已明白了七七八八。那公子见有人砸场,愤怒地转过头来。这一下,曾吉里便彻底看清了他的真容。她又惊又怒,伸手啪的一声给了那人一巴掌。

“塞弼得!你撒癔症吗?跑到这里来丢伯父——不,丢咱靺鞨的脸!”

塞弼得方才缓过神来,面前一张俏脸早已气得柳眉倒竖。

“曾吉里,你来啦!昨儿阿爹还跟我念叨你呢。”

“不劳他惦记。”曾吉里从阿克敦手上接过马缰,准备上马,不再理会塞弼得。

祁君良有些发愣,这个红衣少女究竟是何方大神,竟能让那跋扈的靺鞨少爷瞬间变成软蛋。瞧举止行为,她也应是个靺鞨人。虽不像阿溪那般有十分姿容,但脸盘白净,皎若明月;杏眼澄澈,清若幽泉。靺鞨也能有这等美人,祁君良心中略略称奇。

曾吉里见祁君良在看他,想起他就是那个打抱不平的人,心下略有好感,便再度下马冲祁君良一笑:“你没伤在哪儿吧?”

祁君良摇摇头,他一点儿都没伤着:“我没事。不过这位先生……我说不准。”他看了看樊荐馨。

“塞弼得,赶快带这位公子去看看病,再给人家赔个不是。”曾吉里扭头对塞弼得说。可她却连塞弼得的半根毫毛都没捞着——他早趁乱带着他的小厮跑了。

“阿克敦,塞弼得呢?”

“大少爷他……方才走了。”

“你怎不拦住他?”

“他是大少爷,怎好拦。”阿克敦十分为难。

曾吉里气结,一跺脚:“算啦!”转头对樊荐馨道,“他既然溜了,我便陪你去找郎中。”

祁君良见她这样说,皱了下眉:“小姐,这并不是你的错处,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那刚刚被打的也不是你,你又为啥要帮他?再者,你们汉人有句老话,好汉做事好汉当。打人那人是我堂哥,我们同属完颜氏。所以,帮他就是帮我自己。”

祁君良被说得哑口无言,心里颇佩服这个靺鞨小姐。

向樊荐馨问明了他的住处,曾吉里对祁君良道:“你既帮了他,那就好人做到头去,也过来瞧瞧。我汉人话说得不好,若有大夫来还是你说得明白。”

祁君良答应了她:“只是我并非一个人来的,还有一人与我同来。咦?阿溪到哪儿去了?”

“那是谁?”曾吉里问他。

“是在下没过门的妻子。”祁君良答道。自己提出同阿溪结婚,她也未反对,他就当她默认了,把她当作自己未来的妻子来看待。

“这会人多,应该是走散了。”曾吉里道,“她的模样,你给阿克敦说清楚,让他带人寻找。我们人多,找起来也快。他伤得重,不等人,你还是先随我们去找大夫。”

她年纪虽小,可做事情却井井有条。祁君良点头答允,曾吉里便让其中一位侍从下马,将马牵给他。樊荐馨也由另一位侍从扶上了马。

顺着樊荐馨说的地址寻找,既不见住房,更没有旅社,只有一座大大的花楼。起初觉得是走错了路,可樊荐馨却示意就是在里面。

天虽暗了下来,但距离营业还差几刻,花楼大门紧闭。祁君良上前叩门,隐隐约约听见里面传来莺莺燕燕的娇笑声。从前在维州他也曾上过花楼,后来年过而立,又有了女儿,便将这爱好戒掉了,此番闻到熟悉的脂粉味道,禁不住脸又通红起来。

曾吉里本不知花楼为何物,但见他脸红的样子,心下有些好奇,心脏也微微跳得快了些。

有鸨母来应门,见祁君良穿着不俗,便堆起一脸笑容:“客官诶,我们现在还未开门。您先进门来,姑娘们收拾收拾便来迎接您。”

“不,您误会了。”祁君良连忙说,“您认得樊荐馨吗?他说他就住在这里。”说罢,曾吉里的侍从早已扶着樊荐馨来到鸨母面前。

一看见他,鸨母的脸色立刻变了,“呵”了一声,便不再搭理他们,反而冲着里间喊:“樱桃儿啊,你的掌上明珠可算回来喽。”

不多时,就有个姑娘跑下来开门。那姑娘生的好俊俏,杏核般娇小的脑袋上生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嘴唇更是小巧玲珑,上面丝丝红晕,宛如一颗水灵灵的樱桃。那樱桃儿身穿一件月白蓝芽儿丝裙,脸上尚未施脂粉,应该是还没来得及上妆。见祁君良他们将鼻青脸肿的樊荐馨送回来,自是千恩万谢,并从头上拔下钗子来递给他:“实在对不住爷们,还得劳烦你们将他送回来。奴现在身上没有现钱,这根钗子您先拿着,不够再来找奴。”

祁君良失笑。谁想那曾吉里的堂哥竟说对了一点,这男人还真是个“窑姐儿养的”。

曾吉里终于看出了此处是何地,心下略有些鄙视这两人,便一声不吭地退到了后头。

“他伤成这样,用不用请个郎中?”祁君良谢绝了钗子,问樱桃儿。

“不必不必,这已是常事。奴在后头为他备有金疮药,擦上一些就会好了。”

见樱桃儿执意不愿请郎中,祁君良只好作罢。曾吉里给了樱桃儿一些银子,两人便打道回府了。

“我们先去你住的地方,看看阿克敦将姐姐送回来没有。”因为祁君良说过阿溪是他未婚妻,祁君良看起来已有三十出头,彼时曾吉里还未许嫁,她便觉得阿溪年龄大些,于是自作主张叫了她姐姐。

祁君良愣了一刻,方才意识到她说的是阿溪,便讪讪一笑:“她今年方才及笄,该当叫你阿姐才是。”

这回轮到曾吉里愣了。“你们京里人真怪。”她说。

“我和她都是维州人,我也是方才进京赶考。”祁君良道,“你说怪,哪里怪了?”

“尺长的汉子靠婊子养,三十岁的郎要娶十五岁的新娘。”曾吉里心直口快,想到哪里说哪里。

这番话彻彻底底将祁君良闹了个大红脸,他讷讷着说不出话来。

见祁君良脸红,曾吉里脸也红了,明白刚刚话说过了火。

两人到了客栈,阿克敦还没有回来,祁君良便请曾吉里进屋坐坐。见到祁君良的书籍,曾吉里大为赞赏,说自己活了这么久,还从未见过这么多书。她亦翻了翻祁君良的书本,一个字也看不懂,只能作罢。两人又随便说了些话,祁君良这才渐渐发现,这个姑娘只是性情直些,心地确实淳厚善良,于是对她更加有好感了。

“你叫,曾吉里?”

“曾吉里伊尔哈,是我们那的一种花,春天开的一山红一片,我不知道汉名叫什么。年前我就折下来几根枝子,现在带来了京里。”曾吉里道,“这是最神奇的一种花。冬天将光秃秃的枝子砍下来,春天再插进水里,仍然会开花。”

“照你这样说,这种花还真是奇怪。”

“祁先生,找个时间我给你抱一捆枝子来。我这趟来京城就打算在伯父府里长期住下来了,往后你还欢不欢迎我啦?”

“当然,随时欢迎你来。阿溪见了你,定当也会开心的。”

“我才不要见她。”曾吉里摇头。

“为何?”

还没等曾吉里回答,阿克敦进了客栈。据他说,他的人寻了一圈也没能找到阿溪的踪影。再往北便是密林子,他不信阿溪会去那里,便直接带着人来了客栈,想着她早已自己找回来了。

这下祁君良真有些急了,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道:“走,我跟你们再找一趟。”

可他话音刚落,门就吱呀一声又开了,竟是阿溪走了进来。

阿克敦恰好说反了,阿溪确实去了北边的树林子。找不着祁先生,她就打算先去庙会的入口,在两人来的路上等他。可她向来东西南北不分,大蓟又比维州大了很多,没走一会儿就绕晕了,迷迷糊糊转头向了北。

起初还觉得没什么,可是越往北人越少,树越多,最后彻底迷在了一片树林中。夕阳的余晖穿过斑驳的树枝,打在枯黄的落叶上,闪烁着鎏金般的光泽。林中一片静悄悄的,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

想要顺着来时的路回去已是不可能,四面八方皆是一片片暗金色的枯树丛,寻到路的可能性就好像大海捞针。

恐惧和无助一层一层袭来,她的心彻底慌了,咬着嘴唇不让自己掉泪。

又兜了一圈,这回看见一棵合抱粗的大树,树冠茂密,看不见顶。当初在维州时曾和虫儿爬过树,而今别无选择,只有先上这棵树看看自己此时究竟在哪儿。可是此时已开始暮色四合,天渐渐暗了,四处却喧闹起来,是飞鸟扑棱着翅膀归林的声音,鸟儿们发出低回婉转的鸣叫,呼朋引伴地飞回树上大小不一的巢穴。

费尽力气终于上了树,天已经黑了,在树上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一片黑沉沉,什么都瞧不见。

这下心终于凉了,她可不想就这样交待在这里。

“笃笃笃,笃笃笃……”忽就听见有人在敲树干。起初以为是幻听,可后来声音竟愈发清晰了起来,她坐直了腰,仔细凝神聆听起来。

那树至少长了百年,内心极是瓷实,敲树干是不会发出这种声音的。声音听着清脆,倒像是某种金属在地上撞击。

“笃笃笃,笃笃笃”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促。是了,是马蹄声!而且还是打了掌子的马,绝对不是野马。

她心中升起一团火,终于有希望了。

想要张口呼唤,可一下午滴水未进,她的嗓子又不好,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响。可那马蹄声已近在耳边了。

情急之下顾不得那么多,她便直接从树上跳了下来。

果然听见一声惊呼,随即是勒马的声音。那时对方正催马走到那棵树下,阿溪从树上跳下来后成功地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人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晃亮,瞧见了摔得如同狗啃泥一般的阿溪。

“亲娘!”她听见他叫嚷道,“是人是鬼?”是个男声,清润明朗,她这辈子从未听到过这样好听的声音。

“是人。”她哑着嗓子小声道。

那人听见这话,立刻下了马,转到她跟前扶她起来,再度晃亮刚刚灭掉的火折子。

“我不信,让我瞧瞧。”这是个有趣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仍忍不住逗闷子。

火光闪烁,两人瞬间看清了彼此。

阿溪不知如何用语言形容,只想起一个情景:维州地暖,她六岁时才第一次见了雪,那晚飘起了雪珠子,第二天特意起了个大早,天放晴了,朝阳的第一缕晨曦照在皑皑的积雪上,是她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场景。

眼前的人就是这般,哪怕在这黑漆漆的树林中,哪怕中间只有一星微弱的火光。

“你是鬼吗?”他问她。

“你是神仙吗?”她问他。

他已听出她嗓子沙哑,便扶她起来,将腰间的鹿皮水壶递给她。她实在是渴极了,顾不得称谢,就仰头咕嘟咕嘟将一壶水喝得涓滴不剩。

将水壶还给他时却看见他的嘴唇也起了干干的皮,她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我把你的水都喝光了。”

“嗨,我回去喝也成。你——怎的会在这里?”

“逛庙会,找不着路了。瞎走就到这里了。”

“也是。”他点点头,深以为然,“这儿林子大,树又密,荒郊野村的,很难找着路。方才我看见另一棵树底下有个女尸——所以我问起你是人是鬼。”

阿溪怕鬼,一听这话,寒毛都立了起来,黑洞洞的树林子在她看来更加阴森可怖。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打猎。”他拍了拍马背,阿溪顺着方向才看见他那马屁股后头整整齐齐拴着一溜野鸡野兔,有几只兔子踢蹬着腿,还没死绝。

“我载你回城。家在哪儿?”

“那你的猎物怎么办?”

“扔了呗,什么稀罕玩意儿。我打猎又不是图这个。”

她有些犹豫,一时没搭腔。

他见她不吭声,索性直接把猎物解下马来,掷到地上:“怎么着,还想留在这里跟那女尸作伴?”说罢将马毛抹顺,自己先上马,手伸给阿溪,“上来吧,莫嫌脏。”

见阿溪上得马来,那人双腿一夹马肚,马便飞快跑了起来。她告诉他自己住在客栈,他就有些惊讶:“你不是京城人?”

“我从维州来。”

“那你官话说得倒好。我从前认识几个维州人,呜呜噜噜的,没个囫囵句儿。”

“我爹爹曾是京里人。”

“那你是寻你爹爹来了?”

不知怎样跟他说起,她只得嗯了一声。

“我叫曹钰,曹操的曹,珍宝的钰。”他说,“家在东十四条,没媳妇,有空来寻我玩。”

这话将她扑哧一声逗乐了。

曹钰果然对周围的路十分熟悉,抄着近路将她送回了客栈,全程都没用一刻钟。在客栈门口,曹钰扶她跳下马来。借着客栈的灯光,她又看了看他,太好看了,这个人。他同她挥手道别,咧着嘴巴笑了起来。

祁君良见阿溪回来,松了口气,让她见过曾吉里。曾吉里却道:“伯父晌午时就在等着我了,现在可能已经等得恼了,我得赶快回去。”说罢径自转身离开了。

阿溪吃了一碗客栈自己煮的面条,祁君良在边上同她讲了樊荐馨的事,又问起她是怎样回来的。

她大概将自己迷路的经过讲了讲,又说是一个蛮有趣的家伙送自己回来的。祁君良问她怎个有趣法,她也答不上来。

接下来这几日她便不敢走远了。祁先生在房中温书,她就在客栈中没事和伙计、客人说说话。偶尔也会有休假的小内侍拎着鹌鹑笼子过来喝茶,扯着鸭嗓子谈着宫内的各种风闻。

渐渐也弄清楚了现下京里的局势,才发现帮爹爹平反真的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爹爹的对家是完颜虺,可四大将军中真正掌权的就是完颜虺。首先得弄倒完颜虺,才能谈平反一事。现在朝廷中唯一能震慑他的也只有皇帝和太后了。太后年事已高,可皇帝还年轻,她一打听才发现这小皇帝竟和自己的岁数一般大,不过他有没有心思除掉完颜虺则无人知道。

阿溪想,如果她在皇帝身边将现在京畿的惨象告诉他,若这人想做好皇帝定会想方法除了完颜虺。可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就是皇帝在宫中,而她根本就进不去大内,更别说看见皇帝了。

彼时哪怕有任何明白人听了她的想法,都会嘲笑她的天真,可她跟任何人都没有说起。

有一天偶然中听见那些逛馆子的小内侍说起几个月后太后将选一批家人子入宫,她听着能进宫,便凑到跟前打听自己能不能去选家人子。

结果自然遭到那些公公一阵奚落。只有官宦人家的小姐才有资格入名册,可真正选进去者却仍旧寥寥无几。

“你这个小丫头还寻思着入皇上的眼,飞上高枝变凤凰?你这样的咱家可见多了。从前皇上跟前有一个家生子的丫头,动了跟你一样的念想,万岁爷一眼就识破了,一点儿情面都不给留,打了几杖就给撵出宫去了。那小丫头,啧,一出宫去便奔了护城河——从此皇上跟前再也不用女的了。”

“可不。”另一内侍接话道,“万岁爷跟前的小豆子说过,他老人家十天半个月不上后宫一回,若要去了,进谁的寝宫就跟杆秤称过似的,从来没有偏着过谁,更从来没有少了谁。哪位娘娘得宠,压根就瞧不出一点儿端倪。不过,我说姐儿,你若真想得他青睐,瞧你的这张脸也并非不可以。你先进宫去寻个差事,跟他们混熟了,套出来皇上的路线,一大早猫在那唱个曲儿跳个舞,就没准儿了。”

“哪里有这样的差事?”

“西直门外,今儿个就有。得赶快报名,去晚了可就没了。”

“谢谢您,我现在就去瞧瞧。”

阿溪一走,几个内侍就闷头怪笑起来,一个推了推另一个:“孙子诶,有你的,又给整进去一个。”

“她可快点进去吧!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傻的,最好进了浆洗,把爷爷的活担过去。”说完那内侍便一口将杯子里的茶闷进了肚里,咂咂嘴,跷起腿,好不悠闲。

到了西直门,管事嬷嬷告诉她宫里的位置已经没有了,只剩御膳房和浣衣局两个地方还招人。想到郎中曾叮嘱自己尽量不见凉水,阿溪便选择了御膳房。

进宫有统一的日子,是在七天后。回到客栈,她将这件事同祁先生讲了,祁君良大吃一惊。他知她向来十分有主意,可没想到竟自己决定了这么大的事情,他自然是不愿意她去。可阿溪将爹爹临终前的遗愿讲给了他,并对他说自己活下来便是为了这个;又跟他讲,宫女不似内侍要干一辈子,干满十年就能放出宫来,若他得了功名或许也可以将她求出来。好说歹说祁君良才勉强点了头。

此时已经初春,桃花打了骨朵,风吹在身上也不像冬天那般刺骨。她收拾好了行囊,此前在维州存下的钱加在一起凑一凑大概有五十几两,她将它们装在了杜兰衡的荷包里,杜兰衡叮嘱过,这个荷包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能给祁君良。

阿溪从角门进宫,跟着一大批年岁相近的女孩。御膳房有三四个八珍楼的厨房大小,但配置却大同小异。她们这类宫女没有固定的常服,做活都要穿自己的衣服,外罩一条油渍麻花、渍了多年老垢的大围裙。

寝屋早已住满了人,只能将前朝一间旧柴房打扫了出来做她的房间,与另一位姑娘同住在那里。窗户纸早朽了,一到晚间,倒春寒的风便呼呼往里灌,冻得直磕牙。回了管事的,却说根本就没有闲着的窗户纸,便只能找了两张旧围裙就着糨糊胡乱糊上,虽不雅观可毕竟能挡些寒。

和她同住的女孩叫殷月,瘦瘦小小的,说话也是细声细语。殷月家里原是车夫,可今冬她的父亲腿伤老毛病发作,起不来床,断了生活的营生,家里立刻就揭不开锅了。她底下还有好几个弟妹等着吃饭,她娘便一狠心将她送进了宫中,靠着宫中的月例,她娘再做一些纺织活,好歹将家顾住。

殷月总是待不住。到了她们休息时,她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两件灰突突的宫女常服,怂恿阿溪穿上它出去走走。阿溪拗不过她,换上衣服两人逮了个没人的机会从后门溜了出去。

这样一走阿溪才发现自己从前当真是井底之蛙。

层层叠叠的楼宇如同山市般映在天际,鳞次栉比的屋檐上立着琉璃釉面小兽,分别有龙、凤、狮子、天马、海马、狻猊、押鱼、獬豸、斗牛、行什。御花园不很大,各种花草树木却琳琅满目,摇曳生姿。

殷月还要拉着她再往前走,可瞧着越来越恢宏的建筑和越来越多来回巡逻的守卫,她已经意识到了前头是何处,于是拦着她不再让她向前。拉扯之间突然听见一声喝问:“什么人?!”

两人皆吓得一激灵,一看是个头发花白的公公,手上搭着拂尘,身后跟着一溜弯着腰的小内侍。

“奴婢是蓬莱居的,娘娘这会子想要吃些克食,命奴婢们去御膳房取呢。”殷月反应极快,立刻做出应对。

“腰牌拿出来我看看。”

殷月傻眼了,她哪里有什么腰牌:“公公,我们又不是出宫去,你瞧谁见天儿带着腰牌出来做活。”

“撒谎!你们究竟是何人?”果然殷月的那番话并不起作用,还是被那内侍头儿一眼识破了。

“她们的确是蓬莱居的,上月被我带进宫中。规矩没学好,就出来乱闯,冲撞了公公,我代她们给您赔个不是。”有声音从后面传来,阿溪心中一动,回头一看果然是曹钰笑吟吟地背着手打后面走来。

他身着酱紫貂褂,中绣团蟒,脖子上挂了一串象牙朝珠,腰佩绿鞘方头牛角腰刀,脚蹬青色龙穿花纹织金缎尖底靴,后背挺得笔直,就像御花园的常青树。阳光刺眼,在他脸上微微掠出几道阴翳。

殷月显然已看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那内侍头儿见了他,忙请了个双安:“曹大人吉祥!奴才方才也在这里瞧了半天了,见她俩一直在御花园里走动,也不往别处去,就好歹问一问,谁承想这是您的人呢。”说罢冲阿溪、殷月拱手,“二位姑娘,冒犯了!”

待那内侍走远,换了曹钰站在他的位置:“喂,我前天去客栈找你时,人家说你早走了。这两天一直寻思着你会去哪儿,饭都吃不下了。”

“阿溪姐,你认得他?”殷月问。

“咦,你叫阿溪。”曹钰道,“上回我问你名字,你都没告诉我。

“呼延黛溪。黛就是青黑色,溪就是小溪。”阿溪只得如实说道。

曹钰乐了:“你爹爹当真别出心裁,给你取这样一个拗口的名字。说起这个来,我倒想起京城西方有个西堂村,那里溪边产的黛石画眉最妙,出汗也不晕开,上色也鲜灵,宫里娘娘都用它做成墨来画眉。阿溪,赶明儿带你去瞧瞧。”

“得空吧。”阿溪胡乱应他。

“对,方才说到哪儿去了。你进宫来在哪儿做事?莫不真的是蓬莱居?”

“现下在御膳房。”

“那这身衣服搁哪儿弄的?御膳房好像就没给衣服。”

“是月儿弄的——月儿,这是曹钰曹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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