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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许久不见,她看起来瘦弱了许多,背着与身形极不相称的硕大包裹,更像是无枝可依的葡萄藤,一阵风吹来仿佛便能将她刮倒。杜兰衡一眼就看到了阿溪,在路对过儿拼命冲她招手,一面挥手一面喊:“呼延姑娘!”
曹钰也看见了她,问:“这人是谁?怎的认得你?”
“她是祁先生的夫人,从前和他一起在维州。这次来多半是找祁先生来了。”
“夫人?!他还有夫人……”曹钰道,“奶奶的,姓祁的艳福不浅。得,你若领她去客栈,这下就有好戏看了。”
眼看着兰衡越来越近,阿溪在曹钰胳膊上一掐:“少说两句。”
见到阿溪,杜兰衡十分激动,一把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像块冰,往外透着凉意:“姑娘,我刚到京里,下车就迷了路,问旁人,这里人讲话糊恰恰,听不清亮。在道上转了好一会子可终于遇上了你……”杜兰衡说完才看见了曹钰,向他微微点了个头,而后目光又停留在了阿溪脸上。
阿溪伸手搀扶她,安慰道:“不打紧,我现在就领你去祁先生那儿。只是……你得先听我说,我现在已不住在那里了,不过……”
“他可是灌黄汤灌得多了,患了病症?我看他半年没来信了,是不是又瘫过去了?我不是嘱咐过他,要喝酒,就喝那坛松针子酒嘛!”杜兰衡目光中一片焦急。
“不曾,不曾。”阿溪赶忙解释,“祁先生身体好着呢,前些日子还去游了白云观,你莫要太过担心。我是说……嗯,要不我先带你过去,见了祁先生,你自然就明白了。”阿溪实在没法将曾吉里的事讲出口来。她跟着皇帝学聪明了,索性直接闭嘴,让她过去自己看。
客栈离这里不远,走两步路就到了。到房门口阿溪敲了敲门,开门的人是曾吉里,鬓发散乱,披着鸦青色绒衫,怀中还抱着熟睡的小铭训。她走进瞧了瞧,祁先生却不在屋中。
杜兰衡愣住了。
曹钰在后面猛地一拽阿溪的衣袖,将她拽了出来:“人家的事,你莫掺和,就让她俩聊聊吧。祁君良不在,你明天又有早班,听我的,咱还是先回宫的好。”说罢不由分说就拖着她出去了。
“树头树底红初尽,枝上啼红花又开。羁客有家归不得,五更春梦枕边来。”
曹钰一路上踢着石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进大内后到了她屋前,又摇头晃脑地即兴蹦出一首诗来。
“什么?”阿溪没听明白。
“这首诗我给它起名《杜鹃》,就是曾吉里那个杜鹃。”
“你这样溜掘旁人,那可有些犯嫌。”见到杜兰衡后,阿溪自己的维州话也冒了出来。
“哎,不能这样说。都说男人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可也不尽然。像祁君良那号人,吃上锅里的了,又惦记起别人的。”曹钰咂咂嘴。
阿溪扑哧一笑,用脚尖轻轻踢了他一下:“你可不就是个男人,仔细说着说着将自己说进去。”
“然而我不一样。”曹钰将她裹进自己怀里,她的耳朵圆润有光泽,如冻胶晶粉般,在月光下可以看见几条埋在里面的血丝。他将那玉耳含在嘴里用舌头轻轻搅动着,弄得她浑身发痒,直起鸡皮疙瘩。
“别闹。”阿溪推开他,耳朵被他弄得湿漉漉。
“我的心里只有你,除了你,任何花呀、草呀都入不了我的眼。”他趴在她肩上呢喃道。
“指不定你对多少人说过这话呢。”她嘴上倔强,但心中好似炸开了一个甜蜜的泡泡。
第二日一大早,阿溪洗漱完刚刚踏出屋,就迎面碰上了太皇太后宫中的承芜,她来传太皇太后的懿旨,叫阿溪去兴庆宫打几根络子。
她自小在贫家长大,会做的针线仅限于纳鞋底子、织补衣裳,连络子是什么都不晓得,更别提打络子了,想要推辞,可承芜说太后别个不要,单单点名要她,自是非去不可。
躲不过去,无奈之下她只能跟着承芜上了兴庆宫。
到了内宫,眼睛被各色钗钏上的光晃了一下,才发现原来这回请的不只她一个。太皇太后歪在炕上,身着家常绵绸服,外头披了件黄色纱绣竹子纹氅衣,头上没有任何装饰,只将发盘成了数股小辫子结在脑后。
下首的美人妃子才是真真正正的珠翠满头、金玉满身。殿中由内到外分别坐着孙皇后、皇贵妃吕氏、贵妃胡氏、夏美人与莲美人,以及无数只在繁心宫打过照面,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婕妤、常在、答应,或纤或腴、或艳或婉,不过一应的腮凝新荔、唇若点漆,冲天的脂粉味,将太皇太后的兴庆宫变成了王母娘娘的盘丝洞。
她挨个见礼后,将自己的双手往身后藏了藏,深知自己的双手在眼下十分不好见人。可莲美人仍瞧见了,哧地一笑,用手中的洋绸花蝶象牙竹节扇轻轻掩上了嘴,满头的簪、钗、环、步摇、华盛、发钿,珠玉琳琅,在脑袋的小幅度晃动下来回碰撞,叮当作响。
她从秋雁姑姑手中拿过针线图样,宫女在屋角为她添了个绣墩。
图样有一炷香、朝天镫、象眼块、连环、梅花、柳叶等花样,可秋雁姑姑却给了她最为烦琐的五彩蝙蝠络子的图谱。太皇太后新得到了一盏掐丝珐琅缠枝莲纹宫灯,挂这个络子最为适宜。
阿溪从未学过这个,刚开始根本看不懂图谱。她慢慢摸索着,打了个双环结的工夫,有的妃子已将自己的络子结好呈给太皇太后,躬身退出了内宫。
日头升到了头顶,眼见着兴庆宫中的妃子走得为数不多了,可阿溪才堪堪打好了一个最基础的祥云络子,顿时像打翻了滚水壶般焦急万分,冷汗顺着额角流了下来,打湿了一片衣襟。
“呼延丫头,”太皇太后道,“你做好了吗?拿过来让哀家看看。”
阿溪羞愧至极,只得将自己手中结的七扭八歪的祥云络子递给秋雁姑姑,由她呈给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拿着手里的络子端详了片刻,再度对阿溪道:“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她抬起头,发现太后的眼睛生的同皇帝很像,虽不很大,但都像有光华在深不见底的寒渊中流转。
“唉。”太后叹了口气。
秋雁姑姑见状忙趴在她耳边耳语了一番,声音不大,坐在下首的嫔妃听不见,可刚好就让跪在跟前的阿溪听得清清楚楚。
她对太后说:“可皇帝喜欢她。”
这话语宛如一声惊雷在阿溪耳边炸响,怪不得太皇太后今日会叫自己来这嫔妃中结络子,却原来竟是如此!她心中连连叫苦,太后这是误会她和皇帝了,深深地误会了。
皇帝对自己固然极好,可那并非男女之情,与她和曹钰之间终究是不同的。且她是不洁之身,这总能查出来的,到时候摊上欺君的罪名,那就是杀身之祸了。
太皇太后皱了皱眉,又叫来另一位婕妤:“你绣活好,过来帮助这位妹妹将这个络子打完罢。”她特意说重了“妹妹”二字,弄得阿溪又是一头冷汗。
那婕妤锦心绣手,不一会儿就在阿溪那个歪歪扭扭的祥云络子上结成了五彩蝙蝠络子,呈给太皇太后,她的表情才有些缓和。
“罢了,呼延黛溪,也别跪着了,起来吧。本打算先赐你做常在,可近日哀家才晓得你竟是前朝将军之女——既有此出身,奉哀家的懿旨,贤良淑德,哀家给你一个‘淑’字,封你做婕妤,赐居蓬莱居。”
从前她有些同情那些一辈子守在寂寂宫苑中渴望宠幸、孤独终老的女子,可现在风水轮流转,自己竟也变成了“蓬莱居中的主子娘娘”。
全身的血气嗡的一声涌上了脑袋,阿溪眼前黑了黑,讷讷了一阵,心一横,打算直接跪下拒绝。
可却另有一只手托在了她的胁下,力道蕴得极沉稳,手上的温热透过层层衣衫传到她的身上。借着这股力,阿溪只能定了定神站稳脚跟。
见她站稳妥了,皇帝才不着痕迹地将手抽了回去,跨上前一步冲太皇太后见礼:“孙儿请皇祖母圣安。”阿溪见他还穿着厚重的朝服,应该是刚下朝便匆匆赶来了。
“哟,十天半个月的,哪阵风把皇帝的大驾吹来了?”
皇帝俯身坐在太皇太后床头的小杌子上,抓着她的手,笑嘻嘻地道:“朕听闻有老寿星在乱点鸳鸯谱,故而过来瞧个热闹。”
“瞧什么热闹!”太皇太后有些生气,“这是大楚的子孙大计,怎能由你说的那般轻巧?”
皇帝柔声劝慰她,对阿溪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快下去。
阿溪躬身福了一福便退出了兴庆宫。屋内皇帝再与太皇太后先是嘁嘁喳喳说些什么,而后他似乎讲了什么笑话,两人一齐哈哈大笑,隔了几道墙,听得不很清楚。
两刻钟后皇帝出来了,一把扯了她的手:“跟朕回繁心宫。我向你保证,往后绝不会再有这种情况出现了。”
不知那日皇帝究竟同太皇太后说了些什么,太皇太后日后再也没来找过她。阿溪一颗悬着的心慢慢放下了。从那以后,她慢慢发现繁心宫中熟悉的面孔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都是些初入宫的新人。三个月后,往日那些人竟一个也寻不着了。
不多久,天上开始飘起了雪,曹钰为她做的狐肋毛子披风送来了。狐肋毛不同于狐皮,珍贵稀少,制作手艺也更加繁复精细,京中无人能做,只有将材料运给江南司帛,个把月后才出了成品。
不仅披风,曹钰还给了她一盒擦手的獾油。
“瞧瞧你那手成了什么样子,剁下来狗都不愿意闻一下。”曹钰边往她的手上涂油边笑骂道。那油膏极其细润,晕开后清清爽爽,还有股栀子花的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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