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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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本以为那日与阿克敦的遇见只是一个插曲,坐轿车回来后,繁重的生活还得继续。可就在第三日一大早,曾吉里摆弄祁君良穿衣时听见铭训在大堂中大声地嬉闹,她生怕这孩子打搅到旁人,三下五除二为祁君良穿上衣服,便奔到大堂捉铭训,没想到迎面竟看到一张黝黑粗犷的面孔,铭训拉着他的衣角,两人一齐在堂中躲猫猫。

“阿克敦,你怎么来了?”曾吉里吃了一惊,惊讶中略略带有几分欢喜。

“曾吉里,好消息!”阿克敦咧嘴一笑,“你的白花找着了,就在京郊的上驷院!怎样,愿不愿意同我一起去看看?”

“啊,白花……”听了这个消息,她开心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白花是一匹纯白色的蒙古马,它的妈妈就是从前黄龙完颜府中驯养的家马。曾吉里从小就十分好奇母马怎样生小马,有一日听家奴说起那只怀了孕的白母马就要生了,便央着嬷嬷带她去马厩看看。嬷嬷好劝歹劝,见小姐铁了心要看,只能将她带到马厩里。

可遗憾的是她还是没能看见母马的分娩,因为她到达时小马宝宝已经出生了,是只小母马,只有那么小的一点点,蜷缩在焦黄的干草上,在母马的舔舐下不断地蠕动着身躯。这一幕将小曾吉里看呆了,她扒住围栏,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许是察觉到有人在注视自己,那小马晃了晃脑袋,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打量着她。她不知该怎样形容被注视的那一瞬间,如果非要说,她会说那很干净,很干净。

那一瞬她就爱上了它,每日都要到马厩跟小家伙打招呼,并给它起名“白花”。待白花长大一点儿,她就求着管家将它送给她。从前她的所有物品都得与其他人共享,这是她第一次将东西据为己有。白花越长越高大,也愈发健壮,饮一顿鸡蛋清拌水,带上栽绒樱桃红的马鞍,跑上百里也不带喘一声,她就是骑着它来到京城的。

从完颜府逃出来后,她倒不担心爹爹,唯一担心的只有她的白花,她不晓得若自己不在,它会受到哪般苦楚。

“曾吉里,曾吉里!”见她愣神,阿克敦摇了摇她的肩膀,“这是真的,我没有骗你,完颜府被抄后,府里的赖马被贱卖,好马都被上驷院挑走了。不信,我现在带你过去看看。”

“好!”想到马上能见到白花,曾吉里几乎有些迫不及待了,可是转眼又目光一黯。

“阿克敦,我相公现在病着,饭还没吃,你等等我,我将他安顿好再随你去。”

阿克敦点头,脸上没有丝毫不快。

“外面是何人?”曾吉里进屋后,祁君良放下手中的书问她。

“是我一个同乡,今日打这路过就顺道来看看我。”曾吉里含糊道。

“你等会要出去吗?”

“嗯。他为我带了点蒜茄子,我去他那拿。”

祁君良点点头:“那你早些回来。”

不知为何,他那流转如玉、曾让曾吉里深陷而不能自拔的目光现在竟变得如此不能忍受。她将他手中的书一把抢下:“看看看,整天就知道看这些吃不饱饭的东西,又不是不能动,自己干点能干的事吧,我还能一辈子伺候你来着?”

上驷院,马棚延绵了一大片。阿克敦带着她一棚一棚地找,找了半亩地才看见白花。

那白马一见到主人,立刻精神焕发,硕大的脑袋在主人身上蹭了又蹭。

曾吉里带着它在京郊的旷野上溜了好几个草丘,回到马厩处,只听阿克敦道:“我同这里管事的相熟,这匹马,花几个钱就买了。你可以把它骑回去。”

听到这个消息,曾吉里起初喜出望外,抚着马毛,可慢慢头垂了下来:“不成的,阿克敦,我现在住的那里没有马厩养马。”话虽这样说,可即使有位置,她也未必有那个精力,有那些钱。

阿克敦虽憨直,可他并不傻,看见曾吉里一身旧衣裳,对她的情况就已经猜到了几分,遂没再强求,只道:“那往后我经常带你来看看它。对了,这里的马倌说白花自打来后总是精神不好,就让我来问问你它是不是关外的马。”

曾吉里沉浸在失而复得的狂喜中,甚至没发现白花的异样,经他这样一说,她仔细观察了一遍,果然发现白花有些有气无力。

“他又说了些什么?”

“我对他说,我知道这匹马是从黄龙来的!然后他就对我说,怪不得呢,关外的马来京城总会有些水土不服,寿命也跟着短了些。”

原来竟是她害了白花。曾吉里搂住它修长的脖子眺望北方,秋风不经意地呼了口气,牧草就被染成了金黄色。风吹过,草们接连着低下头去,发出沙沙的声响。这令她想起了当年黑土地上的滚滚麦浪。

曾吉里将头埋进雪白的马鬃里,不多时,竟传来了声声呜咽。

“阿克敦,你不晓得我过的是什么生活。祁君良他病在床上,啥事都得我来。钱……快要用光了,药吃不起,饭也快吃不上了!阿克敦,你说我是不是上辈子造了孽呀!”看见故人故马,黄龙旧日的生活,点点滴滴都浮上了心头,她终于抑制不住自己,号啕了出来,直哭得声堵气噎。

阿克敦揽住她的肩膀,轻轻地抚摸着:“我带你和白花回去吧。”

他郑重地说道。

“你这几日怎么有些魂不守舍?”皇帝问阿溪。彼时她正将一个刑部折子上本写着“杖三十”的盗窃犯念成了秋后问斩。

实是那次吵架后曹钰已有两个月没了音讯。可她不能同皇帝这样说,因为他早就嘱咐她不能再见曹钰。

“中秋节要到了,有些思念家人。”

“怕不是又和曹钰吵起来了?”皇帝道,“朕说的话你就是不听,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这其实是自寻烦恼。”

门吱呀一响,殷月请安上前,带来了皇帝的宵夜,他晚间不爱进克食,因此托盘中只有一盏八仙藕粉。八仙藕粉是一种用白花藕粉、白茯苓、白扁豆、莲肉、川贝母、山药、白蜜、人乳冲成的药膳,甜甜糯糯的,有些像水晶冻子。

顾玉襟走后她的活计就有一部分摊给了殷月。阿溪同殷月的误会早已说开,可终究还是有了隔阂,再不像从前那样无话不谈了。

皇帝看着阿溪,对殷月道:“这个给她也来一碗。你嘱咐一下厨房,川贝母性寒,叫他们别放这味料。”

殷月退下,皇帝抿了一口藕粉:“闽南王和广治王都降了,眼下朝中没什么大事,明年开了春,朕打算去一次江南,维州金陵,到处都走走。你去不去?”

阿溪抿嘴浅笑,道:“瞧您这样急切,我还以为您要去的是星宿海呢。”

“星宿海还得等等。”他亦微笑作答,“那里太远,在青鲜。白白去一趟总归浪费时间——喂,偏什么题?我方才问你去不去江南,你怎样想的?”

“回皇上,奴才这几日身体惫懒,时时刻刻都想倒头就睡,若去江南,舟车劳顿,只怕……吃不消。”

这是一方面,其实还有另一方面,皇帝此次江南之行途经维州,而维州人多半认得她,在何娇之流的渲染下,她已成了自己卖完反而倒打一耙的污秽之人。她不敢猜测,若维州人看见自己出现在皇帝的身旁,会把皇帝想象成什么样子。

人言可畏,最终还是人言可畏啊。

“嗯。”

皇帝点点头,阿溪的意思也是他的意思。

“我见你这几日总是困倦,特地在太医来请平安脉的时候问过了。他说你日日坚持服药,一直未曾间断,此番是药起了效,将体内寒气渐渐排出,这是吉兆,过几日还会恶心呕吐,也属正常。你且忍忍,度过这一段,说不准就要好了。”

想不到自己的病有朝一日还有治好的希望,若自己活得长久些,不仅能为皇帝多分担忧愁,还能和曹钰长相厮守。啊,说不定还能再度怀孕,她做梦都想当上娘亲。

她喜极而泣,离开座位朝皇帝跪下:“奴才叩谢皇上。”

“起来。你日日为我操劳,我也没对你言一句谢,怎么你倒先说起来了?这个消息我本想晚些,等你大抵好了再同你说,可现在既然说到了,你也不要太忘形,自个儿该注意还是得多注意着。”

这番话他没用“朕”,说得情真意切,阿溪听得鼻尖一紧,有些酸酸的。

皇帝突然皱起了眉:“什么人?”

话音刚落,殿中的门就“嘎吱”一声开了,殷月端着一盏八仙藕粉上前屈膝行礼:“是奴才。”

阿溪惊出一身冷汗,她何时到了殿门口,又在那里站了多久?她竟一点儿没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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