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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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那两人对视一眼:“樊荐馨?丫还敢来?”

一颗心登时结了冰,她分开两人奔了进去,所幸那两人听说她是樊荐馨的家里人后也没再拦她。踉踉跄跄一路上了楼,她发现瑛娘的门口聚了不少人,老鸨满脸的褶子中填满了脂粉,正举着手帕在哭天抢地。从老鸨的诉说中,阿溪才得知已经有个富有的盐商将瑛娘订了下来——他丧妻不久,欲娶她做正房,赎身的银子都交过了,只等着三天后来接人。可谁承想瑛娘性子烈,抵死不从,才有了这一出。

进了屋,屋中的人反倒少了,只有一主二仆:两个小厮在收拾一副榉木棺材,另有一人披着莲青羽绉面白狐狸皮鹤氅临窗而立,发髻上结了八宝琉璃坠角,手抬着,盯着那上面的指甲出了神。

见棺材盖尚未合拢,阿溪疾步上前一看,棺中人果然是瑛娘。她上身穿着簇新的雪灰色织金冰梅纹双环花神衣,竟是做伶人装扮,脖子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勒痕,脸上未施丝毫脂粉,双眼微阖,嘴角犹带笑容。

犹如一盆冷水泼下,从头发丝到脚趾尖,无一处不透着寒意,糕饼盒子咣当一声砸在地上,雪白酥脆的糕点滚了满地。

究竟是为什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阿溪仍旧记得这白如墙皮的面色也曾皎皎如朗月,在庭中跳舞时赢得了满堂彩,以蜜勾脸时多勒了一道白,教她绣法时双手灵巧得就如一对白蝶上下翻飞。物虽如旧,人已仙游,触景念情,莫不凄惶。

她接受不得,欲夺门而去,可那窗边主人突然闲闲转过身来:“呼延姑娘,近来可安好?”声音柔媚飘忽,如暖风转入杏花丛,温而香,在阴冷的屋内打了个靡靡的卷儿。

这几人怎能熟悉到这种地步?

“思温、思难。”他没有再理会她,自个儿跷腿在水凳上坐下,拿起案几上的鼻烟壶,随手招呼着小厮,“该来的人来了,将棺材盖好罢。”

“玉锦章!”阿溪想了起来,顿时冒出了无数疑窦,“朝廷怎么没抓你?!”

“抓我?”玉锦章吐出一缕烟丝,“请问姑娘,在下何罪之有。”

“你……你……”阿溪想说你当然罪大恶极,可想了想他的所作所为,竟连一个罪名也挑不出来。

“你绝不是伶人,究竟是做什么的?”

“这话怪哉。我不是伶人,却又是什么?”

“我不晓得。不过我知道你从前偷着来找过瑛娘,你们肯定有什么勾当。”

“这又是什么话。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我来找她,天经地义。我们啊,合该只有那无情无义的勾当罢了。”

见自己每说一句话都能被这人轻描淡写地堵死,阿溪心知自己绝不是对手,只能道:“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去报官,叫他们抓你来审。”

听了这话,玉锦章突然狂笑起来,带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那思温忙替他顺着后背,另一小厮思难为他递了一盏茶水。玉锦章喉咙一动,将茶水一饮而尽。

“官不抓良民。”他堪堪止住笑,“你还报官?你身边大抵就是个管官的,你报他就成了。啊,看来当初你在维州时报官起了挺大作用。”

他竟将自己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她决定不再同他争论,这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我只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阿溪的头垂了下来,声音也低了,“瑛娘为何自尽?”

见这姑娘眼角已噙有泪水,玉锦章决定不再继续涮她,正色道:“我这里只有四个字——求仁得仁。”

求仁得仁……不过只是求仁得仁。

将轿帘打起,阳光透过初芽的嫩柳一丝丝打在她身上,朱红色的高墙在眼中一闪而过,她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回了宫。

满城春色宫墙柳,泪痕红浥鲛绡透。

她在垂花门下了车,从官道一路走回繁心宫。回屋后径自缩在了自己的榻上,扯过被子来盖紧,身上沉重,热一阵冷一阵,像突发了病症。

内侍小六子路过,看她房门虚掩着,知她已回,就探过头来:“姐姐,快去前殿吧。今日做了维州菜八宝填鸭,万岁爷知道你好这一口,就一直等你一道吃,这都等了一个时辰了!”

“叫他自个儿先吃吧。我有些困,要躺躺。”

之后六子就半天没了声响,阿溪心中奇怪,扬起脖子一望,倒在门口望见了个急匆匆的身影。等不得她起身相迎,皇帝就伸出一只手试了试她的脑门儿。

“倒不烧。你有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头昏?”

“不打紧。”怕他担心,阿溪勉强一笑,“只是乏了,想睡一睡。”

“这个时辰你睡的是哪门子觉。我叫他们把吃的热热端来,吃完了再睡,嗯?”

“嗯。”

皇帝招呼宫人下去准备饭了。见众人退下,阿溪向前凑了凑,他把她拥进怀里。

“你……你会离开我吗?或者说,给我一个封号就撂在后宫,一年只理我几回……”

他皱皱眉:“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瑛娘去世了。”

“什么时候的事?”

“据说是昨日晚间上吊的,今儿清晨给人发现了。”

“唔……”他将她的小手团在掌中替她暖着,“求而不得,这也算是解脱了。你不必害怕。”

内心此刻忽然如明镜一样,她悚然发觉,这辈子,在这天地间,除了身上的这套衣裳和身边的这个人,她竟一无所有,而此前自己竟还总想着避开他、推开他,竟差点……差点失了他!

“我不怕这个。”她将身子转向他,两人脸对着脸,“我只是突然想起了瑛娘临死前同我说过的一句话——她说,终归离散,不是离了,而是散了……离了尚且能合,散了,却永不再聚……老天爷教我万般苦都受了,可这些我都不怕,我只是怕它再将你夺走。我……我……”

瘦小的身躯因哭泣而颤抖着,像一只白兔幼崽。她这副模样牵得他心中隐隐作痛,将她脸旁的碎发掖过耳朵,拿过帕子细细帮她把脸擦净。

将她最后一丝泪痕拭去时,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阿溪,这世上总有一种秩序——它对你不利,对很多人都不利——可纵为天下之主,我亦没办法去改变它。而那些人呢,他们明知它对自己是不利的,可仍旧乐意奉行。所以我从不妄图去改变,只想从中把我心爱的人带出来,我们一齐走得远远的……你等我半年——或许不用半年。一定得等着。到时候,我带你走。”

“带我走?”

“嗯。我……我可以娶你吗,阿溪?”

他眼中一片真诚,不像是诓她。两厢对望,她使劲点了点头,伸出小拇指来:“拉钩上吊。”

“上吊!”

“一百年不许变!”

“不变!”

“谁变谁是……老母猪!”

“老母猪!……太狠了你,猪便罢了,还老母猪?”

“说重点儿,好叫你没处反悔。”阿溪眉开眼笑。

他却没吭气,招手让她卧在自己腿上:“可这里还有些皇上做的事情,老天爷给的责任,我得把它完成——喏,饭来了,快多吃点,把身体养好。到时候真要走了,你若病恹恹的,还得我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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