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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命运却又总拿捏着她做戏。那些人将阿溪放出了西陵王府，准确地说，是把半死不活的她给扔出来的。他们也想不到她竟还能活。

可她偏偏醒来了，在野林中被一伙京城的商队发现，那些人为她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她醒来后告诉他们自己是京里人，善良的商人们就用马车将她带回了京城。

人还没进京，就有消息传来。皇帝几日前下令对青鲜发动了总攻，当日青鲜城破，城中将领开城请降，而大周朝武化帝文胤携其皇后自刎于城破之日。

文胤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会死在阿溪前头。轰轰烈烈打了十年的仗，至此彻底终结。

那商队将她放在京城的城门口，当年的场景兀自历历在目。

“她是我夫人，维州人。”无咎骄傲地向旁人引荐她，“娶到她，是我此生最大的福分。”

原来竟有十年了。如何四纪为天子，四纪，却又是几个十年……京城冬日高寒，夏时却常有阴霾，时光冷漠，未有一刻停歇。只是……她走后，还会有谁伴在他身旁，共度这午夜清冷，共沐那人间风雨？

抚着大蓟城墙，没想到这辈子还有机会离他这么近。多想进宫再看看他。哪怕站得远远的，只要看一眼，一眼就好。彼时哪怕有任何明白人听了她的想法，都会嘲笑她的天真，可她跟任何人都没有说起。

撑着最后一点儿力气，她走到了禁宫前。

宫宇巍峨，朱墙如故，黄瓦依旧；廊腰缦回，檐牙高啄；鸟雀啁啾，燕儿呢喃；春花将绽，春光灿烂。有几枚纸鸢借着清风斜斜逸出宫墙外。

可还未走到护城河就有人拦下了她。

“臭乞婆，讨饭也不看看地方。”一名低等侍卫嫌恶地用脚尖驱赶着她，“快滚，快滚！”

流年辗转，许多事情未及说出就已然泾渭分明。他许是早已迈出了脚步，可自己真是个傻子，竟还留在原地，坚守着那虚妄的念想。

她笑了笑，未发一语，转身离去。

无咎，我真的一点儿都不想在这里待着了。你带我回家，带我回家，好不好……

一路乞讨，她来到了京郊的一个小寺庙中。寺院无名，可因庙旁环绕着一片无垠的桃花林，春林花盛，远远地看去，整座山皆披上了一袭烟霞色的霓裳，故而周围人都叫它桃花寺。

阿溪倒在了寺庙的柴房中。桃花寺中只有一位住持带着沙弥修行，那七八岁大的沙弥拾柴烧饭时发现了她。寺中不让进女人，小沙弥怕师父发现责备，便偷偷将自己的口粮省出来给她，可近几日师父却总是多做些饭。

阿溪神志一日较一日恍惚，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这天好不容易思绪清明，吃过饭身上也有了些力气，隐约瞥见窗外一团乱红缱绻，就想再看看庭前的桃花。

“头先那些打骨朵的已经开了。施主，我去给你折点枝子来。”

“别……别……”阿溪想伸手拦住他，可现在就连这份力气也使不出了，“它们会疼的。”

“你怎么知道它们会疼？”小沙弥瞪大眼。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举起自己断指的右手看了看。

“很疼很疼。”她重复道，“你别去折它们，若……真想为我做些什么，那就读读诗吧。”伸手进怀中摸索，颤巍巍地拿出那个一直贴肉藏着的小木杯子，递给沙弥，可因手指抖得太厉害，一下子没拿稳，杯子掉在了地上。

小沙弥赶忙帮她捡起杯子，翻来覆去地看，见上面果然有一首诗，便朗声念道：

“玉帐寥廓，昆山抵鹊。总叶成帷，连云起幕。玉蕊难移，金花不落。隐士弹琴，仙人看博。岩留旧丹，云上新荆。煮石初烂，烧丹欲丰。桑田屡变，海水频盈。长闻凤曲，永听箫声……施主，这诗真好。”

阿溪的眸子忽然变得亮晶晶的，轻轻抓住他的手，嘴角漾起了柔柔的笑：“你这孩子也真是好，一点儿都不知道发愁。”

“喏，施主，还给你。”小沙弥推了推她，却再不见一点儿动静。

双目闭阖，腮上兀自凝着笑容，绯红灿烂如寺外的三月桃花。

她死了。

今日的晨经比往日的念得困难，因为诵经时沙弥不断有泪滚落。

“那位女施主去了？”师父的声音同往常般，一派平淡祥和。

“是。”

原来师父早就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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