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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寒戈将重伤的莲舟踢进了角落，也忙过来捧着卫翎的脸：“卫翎，你撑着。哥哥明天就带你回漠北，你撑着。萨满婆婆一定有办法的……” “寒戈，你个傻子。当初就是萨满婆婆说我力量太强，活不过二十岁的。但我今年已经二十五岁，我……我在……我在老天那里赚了五年呢。赚大了！”卫翎连笑都开始有些吃力，她顿了很久才说，“我不怪你把我送来万阙……这是个正确的决定。你的两个妹妹，在万阙都遇到了不……不错的人。” 说到“不错的人”，卫翎涣散的瞳孔微微向顾正则的方向转了转。卫寒戈立刻将顾正则揪了过来，顾正则刚刚在一旁一点都没闲着，他撕了很多绷带，上面涂满了金疮药。 他小心翼翼地托住卫翎的头安慰道：“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您撑住……我一定可以救您的。” 卫翎嘴角渗血，但仍强撑着笑着：“我……我在你眼里就是……一个无用的贵妃娘娘吗？我……我在漠北可是……可是女将军呢……” 顾正则变得有些语无伦次，他拼命地捂着卫翎的伤口，颤抖着说：“好……好……卫将军……卫将军……你不要说话，我能救你的，你不要说话，这样伤口会越扯越大了。” 卫翎的面色已近乎苍白，她努力装出平常开玩笑的样子，摸了摸顾正则的脸：“我……我偏要说……你让我不说……我……我就不说……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顾正则看到卫翎的手已经渐渐退化成了狼爪，狼是不能像猫一样收起爪子的，但卫翎抚摸顾正则时，仍小心翼翼地蜷起了狼爪，生怕伤害了顾正则。顾正则一生遵循礼法，克己守序，但此刻他内心的冲动，他内心的隐秘，都为了卫翎的温柔倾涌而出。 “不要说话了，保存体力！” 卫翎仰头灿烂一笑，笑得嘴里又是一口腥咸的血。她道：“阿则……我现在再不说……你以后……以后就听不到啦……我……我们漠北……喊爱人都……都要加个阿字……我我……我以前觉得难听……可惜……可惜再也没有人喊我一声……阿翎……” 雨越下越大，天际处猛然劈下一道紫色的闪电，将愁云惨淡劈得亮白。 “阿翎！” 卫翎的手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再无回应。 顾正则抛弃了为人臣的礼法，抛弃了等级秩序，抛弃了他几十年如一日遵守的道德规则，他紧紧地抱住了他的阿翎。 她没有退化成完整的狼形，她死前拥有了人的情，她的妖性中多了人的温柔。 她为了顾正则，落入了红尘，成了一个人。

二、但这一次，要换他来保护她 卫寒戈和卫白粥看着合眼的卫翎，仿佛一眼望到了世界尽头。 卫白粥一路来到万阙，她的初衷就是守护卫翎。如今卫翎却永眠在这里……卫白粥瞬间失控，她走到李承云面前抽走了李承云腰侧的短刀，一步步逼向了莲舟。 莲舟被卫寒戈重创，只能躲在水缸边颤抖。 卫白粥记得莲舟说她喜欢莲花，记得她煮莲子茶，记得她唱“莲叶何田田”。即使所有人都开始查常仪殿的奸细时，也没有人查到她的身上，她分明那样怯懦那么不起眼，让人根本意识不到——她才是埋得最深的那颗毒药。 “莲舟，是我们对你不好吗？” 卫白粥以为她会忏悔，以为她至少会有一丝歉意。但她没有，她完全没有了平时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莲舟眼角余光看到秦果儿正在拔身上的狼牙，秦仲酒正指挥着撞击的妖精，她亦看到了卫白粥手中的刀。可是，她丝毫不在意。 她只是躺在地上，木然地看着天空，她的眼角已经出现了鱼鳞，如同沾了灰尘的星星。 她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自己和母亲被渔夫的网困住，母亲拼尽性命挣大了渔网的网眼，让莲舟逃出生天。 母亲被捕杀后，莲舟和兄弟们终日惶恐，只能小心翼翼地吃湖泥里的草根。直到有一天，她最小的弟弟，看到了一条活蹦乱跳的蚯蚓。它还是个孩子，它不想再吃草根了，它想尝一尝美食的滋味。 于是，它去咬了。 蚯蚓里面，是鱼钩。 莲舟亲眼看见弟弟在一瞬间被拽出湖面，阳光洒在弟弟的鱼鳞上，让垂钓者愉悦地笑了起来。 莲舟想起母亲在网中对她说：“快游……游得越远越好！” 可是，哪里算远呢？ 她只是一条鲤鱼，不是生活在浩瀚海洋里的海兽，她活在一个极小的湖里。那片湖，到处都是鱼钩，到处都是渔网。 对于鲤鱼来说，到处都是天敌，没有安全的远方。 鲤鱼的记性都不是很好，莲舟却迫使自己记忆，记住生命中的每个瞬间。因为那是她生存过的痕迹，她是多么想活下去啊，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她小心翼翼地修炼成妖，小心翼翼地探寻长寿的秘密。因为力量低微，只敢在饕餮居后厨偷些泔水吃，她希望那些泔水里能残留着一些药物，让她能活得更久些。秦果儿看中了她的小心翼翼，把她收作了棋子。可秦果儿很自负，并不看中莲舟。直到最后说“动手”时，秦果儿也没有记起莲舟的名字。 她这辈子为了活得更久，抛弃了很多东西，包括良知、尊严一切美好的东西。但她终究没能达成愿望。 她忽然意识到，命运就像渔网，她越挣扎，就死得越痛苦。 她喃喃地说：“郡主你们对我很好，我仍旧记得你让人给我做了棉衣。” “为什么？那是为什么？没有人对不起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们？” “郡主，你给我的那套棉衣固然很好，我也很感动。但那不是我需要的东西，我是一条鱼，我不怕冷，我需要活得更久。” 莲舟身上的鳞片，一片片地脱落。 她似乎很疼，但已经抬不起手，只能倒吸冷气。 “我活不过明年，我为什么不赌一把？我只是一条鲤鱼，我不成妖就要成为人们桌上的美食，我成了妖却只有短短二三十年寿命。我只是想活下去，为什么连这么微小的愿望都实现不了？” 莲舟问得卫白粥一愣，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是妖精的宿命，也是弱小者的宿命，命运从来不在自己手中。 “刀给我。” “顾正则……” “刀给我！”顾正则发丝上沾着雨与血，冲着卫白粥大吼了一声。 卫白粥从未见过顾正则大声说过话，也从未见过他直视上位者。 她把刀交给了他。 顾正则双目赤红，将刀准确无误地扎进了莲舟的脖子里。他是大夫，他知道哪里最容易出血。他以前学习这些经脉知识，学得最为用心，他想着以后若遇到重症病人，能够立刻找到医治对策。但今天，他用自己学的救人的知识，给了莲舟最致命的一刀。 莲舟倒在血泊中，呢喃着说了最后一句：“我……只不过想活得更久一点……” 顾正则握着刀，面上没有一点表情，他像是被抽去了最后一丝生气，一字一句地说：“阿翎，本该活得更久。” 莲舟挣扎着，化成了一条红色的鲤鱼，在血泊与雨水中，生命干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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