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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他人嫁衣
通达街是同里镇内一条最负盛名的景观街道，两岸槐树与柳树并列一字铺开，少有民宿，杜绝商铺。亭台楼榭、河道清澈，花木繁多，暗香浮动。而梅巷在通达街的尽头，巷子正中间便是一座幽深而巨大的府邸，名曰“虞园”，一座耗费整整八年修葺起来的苏式园林。
左侧为竹巷，右侧为兰巷，这两条巷子各自连接着菊巷，行成一个方形，以高姿态的风雅气质将虞园团团包围，封闭其中，这方圆五公里之内，几乎无人能靠近，这是虞守义的财力最好的体现。而今夜，从通达街至“梅兰竹菊”四巷，均红灯高挂，街上停满了“别克”、“雪铁龙”等豪华的汽车，以及镶着金边、披着斗篷的“洋车”。
这个同里镇最为神秘的独墅，难能可贵的热闹了一番。
从拐进通达街那一刻起，一直走到虞园大门口，居然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一路上那权贵奢华的气息无时无刻不刺激着金志良的眼睛和脑子，哇，漂亮！厉害！牛啊！浮夸！腐败！禽兽！金志良从感叹到惊叹，再到痛骂，也不过两三百米的心路历程。
索性门口那四个护卫对金志良还算熟稔，毕竟自己也待过一段日子，但验明正身的流程还是让他感到无比的不爽，不仅要看邀请函，还得搜身。看他们笑盈盈地没收了自己随身携带的一把小剪子，他的安全感顿时消摒殆尽。
四梅羞羞答答地领着他左转右转、穿过假山、走过花圃和池塘，终于来到了大厅，而大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少说里面也得有个三十四号人，有钱人真不少啊，像自己这么穷酸模样的还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没有人和他攀谈，也没有人替他引荐，他被安排在了最角落的一桌宴席上，一共七桌，这不符合他的心理预期，原以为自己再不济，主人也会前来寒暄几句，谁知虞守义、吴志雄和江海生几人在上桌正谈笑风生，似乎都没瞧上他一眼。但又超乎他预料的是，这一桌菜色中西合璧，既有江南菜系的顶级佳肴也有红酒牛排相配，看得他目瞪口呆、口水直流，苦于这一桌四个老头只顾自个儿品茶，无人碰筷，自己哪好意思动手。
不过，金志良忽然又想起一事，暗自冷笑，吴志雄啊吴志雄，你小老婆都不知和虞守义私会多少次了，你还有功夫和他嘻嘻哈哈的闲扯，也是让人服气。
看来，整个苏州城的权贵都到场了，除了当日比赛会场的贵宾之外，还有一群不认识的人物。只须看女士们的衣着打扮，就知道一个个非比寻常，光穿旗袍的就有镶边毛呢旗袍、蕾丝沿边散袖旗袍、侧开襟七分袖旗袍，也有西式风格的收腰紧身长裙、无领无扣的对襟短上衣配上垫肩的“泡泡袖”，更有甚者竟然穿着古希腊式褶皱荡领的露背式晚礼服……
这，这分明就是师父先前痛斥唾弃的名流舞会，那伤风败俗的纸醉金迷的靡靡之音下的酒池肉林呀！可是，对一个裁缝师来说，还真是一场视觉盛宴。金志良也不是井底之蛙，他有感叹，更多的是感触，女人追求美丽，无非容貌与装扮，容貌天生，装扮后天，而后天这功夫不就出于他们这群裁缝之手么？瞬间又有那么一丝洋洋得意。
“当当当”，江海生面带笑容地站起了身，用叉子敲打了几下酒杯，示意大家安静，“诸位，江某人不才，在宴会开始前代表这虞园的主人虞老板，说上几句。大家安静一下，诸位苏州总商会的精英们，服装界的领导们，美丽的姐妹们，我江海生的兄弟们！江某实为一介武夫，虽生于苏州，但却无姑苏情调，所以这张嘴不会说话，有什么说不对的地方，大家切莫介意！啊，我要说什么来着的？喔，对！我想说的是，我们吴县自古以来一直都是鱼米富饶之地，民风淳朴，经济发达，其他不说，今天单单就说这江南四大家族。震泽丝绸、西华刺绣、吴县裁缝，这都早闻名于天下了！所以，震泽的锦绣缎行、西华的龙凤绣业、饮马桥的盛和旗袍店，加上南京的栖霞染坊，这四大家族中，我们就占了其中三家！身为苏常镇守使，江某感到万分的荣幸啊！”
放你娘个屁！金志良心里早骂开锅了，要不是仁德衣行被奸人所害，哪还轮得到你们这群宵小鼠辈来排这些名号。随着大厅里一阵阵附和声，金志良再也无心听下去，抓起筷子就开始一个人大吃特吃，丝毫不顾同桌四个老头鄙夷的眼神和满脸的嫌弃。
“这位公子，您可慢点吃，后头还有菜没上呢。”
一个身姿曼妙，话语撩骚的侍女端着一碟“千叶豆丝”翩翩而至，媚眼斜视，妖艳的微微一笑，惹得四个老头急忙喝了一大口茶水压压惊，这女子穿着未免也太暴露，太不知廉耻了吧！却没留意整个大厅之中，十二三个侍女均是如此打扮，饶是这位显得风情万种。当然他们心里仍旧是谩骂批判着的，可眼睛却又不老实得盯着她的胸脯、蛮腰、丰臀、细腿……
“啊，好想给她做身衣裳呀！”金志良从他们浑浊的眼神中，读出了一条在裁缝界最恶毒的流氓术语。可当他抬眼看去时，却吓得筷子都甩落在桌。老头们摇头暗笑，到底是年轻人，没个定力。
金志良心里大惊：师姐！立马扭头环顾四周，并未发现其他可能存在的师兄们。
可师姐来这里假扮侍女作甚？梁碧霞作为求是服装店唯一的女弟子，从不轻易抛头露面。她的出现，只能说明一个原因，那就是，这个厅内有她的猎物！
但按理来说她应当会提前提醒自己的呀？待会若是突发事端，自己又该如何应对，如何协助？金志良对于没有提前预知的事情，总是怀揣着隐隐的不安，一丝愁云忍不住拔上眼梢。
忽然，整个大厅安静了下来，连女人们叽喳聒噪的声响也戛然而止。
门外走来两人，一个是四梅这丫鬟，另一个是……虞小姐，她穿的竟是那件“日出江花”！金志良恍惚觉得呼吸都快静止了，此刻的心脏正不安分得蹦跳着，仿佛在猛烈地撞击着嗓子眼，那种呼之欲出的快感，那种融合在一起的不可方物的美，令人陶醉入迷。
可她，在这种场合依旧是一贯的冷若冰霜，不知有谁注意到，在所有目光聚焦中的那双眼，有忽闪而过的一道愁意。
“恭喜恭喜，恭喜李老板啊，虞小姐知书达理、芳华绝代，和李公子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啊！”
“李老板不厚道啊！你说你这杭州城美女如云，怎么找个儿媳妇还跑我们这来抢呢，你这还让不让苏州城这群公子哥活喽！”
“非也非也，杭州、扬州便是美女再多，哪怕是皇上那后宫佳丽三千人，也不比虞小姐一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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