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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故人何故
十八年前。光绪三十三年，清潮州总兵黄金福带兵前往黄冈城进行军事镇压，城内血流成河，革命党人被杀两百余人，起义军四处流窜。
同是五月，一千公里外的槐花被晨风吹醒，淡雅的清香禁不住溢出，风儿稍用力一吹，那枝丫上洁白玲珑的花瓣便纷纷落下，宛如淅淅沥沥的小雨，一层一层叠满了吴县内各个角落。
他站在阁楼的高处，远处太湖浩渺、重峦叠嶂，可这囚笼如此之大，任眼下再美，心终紧闭，世界永在山之彼端。而今日，他的头发抹了油，梳得光亮利落，他的眼似含醉意，竟把这世界都看得朦胧。
南门旅店的门外是一条狭窄的巷子，仿佛亘古以来皆是阴暗潮湿的，巷子尽头有十五层的水泥台阶，如今水泥已尽数剥落，露出里面乌青和土黄的石砖，台阶下方是一个有些年数的老牌馄饨店。雾气氤氲的锅盖揭开，渐渐显现出老板娘那张布满皱纹的脸，那老妇人的眼已眯成了缝，但余光仍警惕地瞥了一眼踏上台阶的一行人。“我说过，逃不掉的。”老妇人蚊声道，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说话，墙角暗处似乎有黑影一颤，一阵若有似无的叹声瞬间被“啪”一个锅盖合上的响声掩盖住。
他率十人小队，穿过巷道，一脚踹破旅店大门。这方圆三县两厅之内，无人敢招惹江家，更别说江海生——江少帅亲自带兵造访，徐老板吓得跪倒在地，哀求连连：“少帅息怒啊！不知徐某人在何处得罪了您，请您明示，我再也不敢……”
他的眼始终在高处，冷眼也无瞧周遭一次，冷冷地哼道：“把她交出来！”
徐老板双膝已抖得如同打转的陀螺，委屈道：“不知少帅说的是谁啊？”
“搜。”他不急不躁，轻描淡写一字，身后十人持枪涌入店内，上方立即传来男女惊恐的嘶叫声，继而是翻箱倒柜的打砸声。他始终盯着二楼木梯的转角处，而跪在他脚边的徐老板却连一句痛苦的叹声都不敢发出。
衣衫不整的十五人被押下了楼，惶恐不安地站在他的眼前，好似他的一个喘息声都会吓得他们魂飞魄散。他终于将眼光放下，扫了一圈，走向他们，这一身寒气，仿佛要将周遭的空气都化为冰霜。每个人都在颤抖，唯独她保持一脸镇静。
她的白色短衫薄如蝉翼，肉色的肌肤若隐若现，头发稍有凌乱。他跨步上前，背负的双手不由地攥紧成拳头，傲气不减更添咄人之势，问道：“谁碰了你？”
她看了他一眼，没有惊异，也没有惧色，不知何意地笑了笑，不作回答。
他顿了一下，忽然拔出腰间的佩枪指向徐老板，乌黑发亮的枪膛犹如猛兽张开血盆大口，扳机咯咯作响，子弹呼之欲出，低吼道：“你说！”
徐老板裤裆一热，差点晕厥，忙回道：“少帅啊，她……她只是一个住店的客人啊，少帅啊！”
他转头瞪着她，怒道：“你以为离了江家，就能离了我吗？我告诉你，你永远都离不了这县！”
短暂的对峙，他的眼神锐利得让人感到恐怖，而她却淡淡撇过一眼，再也不看。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幽幽地吐了出来，心绪稍宁，继而甩手收枪，转身离开，走到门口又顿了一下，命令道：“除了她，谁也不准再踏入此门半步！”
收队，封店，也不顾店家苦苦哀求，磕得头破血流，他不耐烦地又拔枪朝天打了一枪，枪鸣之后寂静无声。他不能确定这是否能够震慑住她，但他能确定的是，她真是恨上了他，恨他强占了她，恨他囚禁了她。
那种眼神，他是永远都忘不掉的。
叶想容，这个带着流云绣坊惊天秘密的柔弱女子，骨子里竟是这般强韧，在江家隐姓埋名长达数十年，如今身份败露，妄想逃出生天，简直是痴心妄想！谁都知道，叶家的那幅镇家之宝《姑苏繁华图》绣品价值连城。图中暗藏前朝龙脉宝藏，谁若得此绣图，哪怕窥得一二，便是富能敌国。
这么多年来，江海生幻想过无数个有叶想容那般娇柔怜人的女人，感受过无数个有叶想容那般气质如兰的女子，甚至占有过无数个有叶想容那般身材曼妙的女子……
却始终不曾遇见过有这么一女子，她有着叶想容那般待他冷酷、绝望、仇恨进骨子里的眼神。今日，倒是撞见了，没料想竟然是虞守义的女儿，虞美人。
一道银光袭来，江海生环住齐督军飞扑躲闪，一把寒气逼人的飞刀掠过他的耳际，深深地插入后方的圆木柱上，拧出几分木屑渣滓。
“是他！”金志良和虞美人各自喃喃。
“又是你！”江海生恶狠狠地瞪着眼前骤然出现的黑衣人。因为在江海生的脑海中，除了叶想容令他此生挥之不去，也只剩这个阴魂不散、神出鬼没的黑衣人了，他甚至都不知与这人到底结过什么仇怨，这么多年来，竟三番五次行刺于他，若不是自己平日警不离身，枪不离手，没准早就死在他手里了。
大概没人见过这般场景，原本宽敞的宴会大厅，如今塞了将近六七十号的人马，显得有些狭小拥挤。而里一层外一层围着的四十来杆枪，愣是无人敢捣腾出动静。要说射那黑衣人吧，却是射不得的，只一转眼，他已经和江镇守使扭打在一起，旁边还有个倒在地上抽搐呻吟的齐督军，平时见那姓齐的耀武扬威，吹牛扯皮说自己打架有多么的凶残暴力，怎么今儿个被那黑衣人一脚踢翻了去，手起刀落就被割断了脚筋呢？毫无招架的余地啊督军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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