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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西华秘境
六十公里外的西华，沿太湖湖岸线二十余公里，整座镇子西、北、南三面环水，俨然是一个斜斜深入太湖水面的半岛模样。
有诗词赋，“平湖千顷浪花飞，春后银鱼霜更肥。菱叶饭，芦花衣，酒酣载月忙呼归”，多么优美的风光啊，虞美人在船头吟诵着，心里却涌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情感，这个轮廓逐渐清晰的地方，虽从未来过，但竟似在幼时的梦中，有过指引，真道是天意，是命运么。
而金志良对西华的另一番描述，让虞美人触摸到了这个曾在此地叱咤风云近百年的叶家历史和背景。
西华因刺绣而闻名于天下，正是这里孕育出赫赫有名的中国四大名绣之一的苏绣，它与粤绣、湘绣、蜀绣齐名，又被誉为“神针”，得益于太湖流域气候温润，桑蚕业之发达，那些洁白无瑕的蚕丝茧，高品质的丝绸，绚丽的锦缎和色彩斑斓的丝线，均为苏绣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
明清两代，苏州的丝织手工业可谓鼎盛时期。苏绣以前只作为皇家朝贡、官宦之家的艺术观赏品，但在明代商人敏锐的嗅觉中，苏绣以另一种姿态正式进入商品市场。为了适应苏州城老百姓的审美需求，在题材和技法上都有着翻天覆地的改革，也是应了这股潮流，在苏绣八千绣娘这支庞大的簇拥队中又分支出十五六个派系，也诞生了不少顶级的“绣娘”、“绣郎”，叶家便是在那时起家的。从高雅脱俗转向雅俗共赏，以精、细、雅、洁的多变风格满足苏州人的挑剔与讲究，叶家也便是由此封神。在清代，苏绣进入全盛时期，也是最为辉煌的时期，叶家曾被嘉庆皇帝御赐“绣王”之名，民间更是奉为“绣中之神”，一套叶家独创的刺绣绝技，不仅虏获了朝中各代贵妃嫔妃的芳心，让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闺房变为绣房，更使得寻常人家的少女老妇口碑相传，皆以拥有一件叶家苏绣品为傲，哪怕只是一块手帕、一条丝巾。
而如今，时过境迁，叶家“流云绣坊”已不复存在，在那一场灾难之后，连那骄横的黑烟也在漫漫历史长河洗涤殆尽，铸成一个戛然而止的传说，也成为一个遗憾叹息流传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然取而代之的便是如今江南四大家族之一的“龙凤绣业”，势力渗透政府内阁、社会名流以及江湖帮派。老板名叫许凤仙，一个绣技超群、充满神秘色彩的西华绣娘。传闻曾拥有男宾无数，但无一人能荣幸与其共结连理，也不知她膝下两女，大小姐许留情、二小姐许留意的生父为何人，只晓得，这母女三人个个都长得美若天仙、妖娆多情。
金志良和虞美人在走往卧龙街的途中，途径每户人家皆有一个绣棚，只不过大部分都是空荡无人，想来这战乱年代，这门技艺也逃不过落魄的命运。但还是有许多商人在街头与绣物贩子讨价还价，有几处还争得面红耳赤，稍有档次的便是在门店内挑选着评论着，有时还能瞧见几个洋人围着摊头在津津乐道地指手画脚呢。只不过愈是靠近卧龙街，周遭的景致与商铺愈是冷淡荒凉，仿佛逐步遁入一个凋敝不堪的不毛之地，但行路之宽坦，建筑之奇，犹可见当年繁华之盛景。
金志良有感而发，“偌大一个镇子，竟是由一根银针而被天下人熟识。有多少人以此为生，又有多少人为此而亡。你说这刺绣，常人见它不过是一件普通女红，为何它能经久不衰，让世人趋之若鹜呢？”
虞美人对刺绣没有太深入的研究，但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几乎都有自己的一间绣楼，她也不例外，平日没事，也会进去穿针引线，照着图纸绣东绣西，但始终不得要领，只作为一项必须完成的人生功课而已。她也随之感叹道：“一根银针……人间百态，若夫观其缔缀，与其依放，龟龙为文，神仙成象。总五色而极思，借罗纨而发想。具万物之有状，尽众化之为形。既绵华而稠彩，亦密照而疏明。若春隰之扬花，似秋汉之含星。巳间红而约紫，又表玄而裹素。间绿竹与蘅杜，杂青松与芳树。”
金志良最怕别人吟诗作对，拗口又难懂，但他看着虞美人粉唇张合，一字一句优雅吐出，美，实在是太美了！原来不是自己不喜欢诗啊，倘若天下诗词皆由虞小姐吟唱，那自己在这方面的造诣没准早超越李白了。
“美？志良，你也觉得很美吗？”虞美人听闻对方呢喃，微笑着问道，不禁放慢了脚步，与他并行。
“不可方物的美……”她一走近，金志良的脚就像黏了胶水，呆住了。
是啊，瞧这霞光映射在她消瘦的脸颊上，闪烁着修长的睫毛，宛如珍宝光彩夺人，那一抹来自太湖吹来的风，有着桑树草木的味道，又是谁家打翻了酿制的桑葚酒，飘香四溢。
是真的美，不可方物的美。
“到了。”虞美人道。
“啥到了……到哪了？我们在哪？”
“志良！你在想什么呢？！”
虞美人略有动气，这人怎会忽然之间冒傻了，一脸的痴相，还一个劲地神神叨叨。
金志良被瞪得清醒，拍了拍脑门，“哦，哦”两声后，转身瞧去。正如叶管家和师父所言，有两座石狮子傲立在一座败落的府宅门前，乱石林立，围墙倒塌，杂草丛生。而这两座石狮子也是明显被世人糟践过，缺牙断臂，有一座甚至被削到了小半个身子，简直残忍。从它们身后的石阶看去，一扇重木大门紧闭，朱漆斑驳，风在缺了口的门缝中呼呼作响，拽着门上破烂的封条摇摇欲坠。不知里面的宅子是什么模样，但从它的规模看来，生前必然辉煌无比。不幸的是，如今不过是一座人人避而远之的鬼宅。
当金志良还在为叶家愤愤不平之际，虞美人已走到了封条之前，她刚伸出手，金志良大呼，“不可！私自撕掉封条，要吃官司的！”虞美人轻叹一声，手指触碰到了封条，它已发脆泛黄，感觉一碰即碎，“我不撕，我只是想看看，是谁封的。哦，苏州督练公所，光绪三十三年……”时间上比叶家灭门晚了十年左右，这封条应当是后来重新贴上去的。
金志良捏了把汗，四周并无人烟，他琢磨起这石狮子的腹中怎会有钥匙，又是怎么放进去的？这玩意就整一个浑然天成的石块雕刻而成，哪有什么机关暗道。唯独这狮子张开的血盆大口有道细缝，但仅仅只是一条细缝而已，只能勉强允许两根手指插入，根本无法深进。难不成要将这狮身劈开？
虞美人走近另一个石狮子，她迟疑了一会儿，忽然用大拇指按住狮子右眼，纹丝不动，“志良，你来，将狮眼按进去。”金志良纳闷地走过去，将信将疑的用拇指抵住狮眼，稍用力，没动静，坚如磐石。“边旋转，边按下。”虞美人道。
金志良旋转着拇指摸索着，用力一按，“啪嗒”，狮眼被一股巧劲推入几分，金志良再用力，整颗狮眼连带着上半张狮脸随之“哐当”一声滚入狮身之内，“神了！”金志良惊道。虞美人推开金志良，伸手往洞口探去，摸了一会儿，一个锈迹斑斑的铁制钥匙终于重现天日，安静地躺在她的手掌心中。
“你怎会知道这眼珠子是个开关？”金志良不解道。
“我也不知道，好像很久以前梦到过。”虞美人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她只是凭借着稀薄的记忆，似乎曾有一个梦里出现过这般场景，直觉告诉她，在东边的石狮子的右眼中。
“天意啊……”金志良仍旧沉迷在这个未解之谜中，这虞小姐绝对是叶家后人，错不了！“那你有梦到，那个衣冠冢里有些什么吗？”
“没有。”虞美人头也没抬，只盯着钥匙，不假思索地说道。
证实了钥匙的存在，金志良心里轻松不少，虞美人内心却是迷雾叠嶂，出走多日，爹爹会不会寻疯了？自己义无反顾地去寻找所谓的真相，会不会太过自私了？但看着不远处的金志良正拉扯着一个农夫在交谈着什么，她又不愿再去思考这些问题。
两人坐在一辆满载货物的驴车上，金志良从夹板上拾起一粒洁白的蚕茧，显得异常的兴奋，一直在与赶车的农夫攀谈不休。
“周大爷，你这茧子可以啊，光泽纯白，形体匀称，你养的不错嘛。”
“算你小子有眼光，呵呵，老夫这茧，名叫太湖龙茧，乃这期秋蚕所结而成，也就只在这个时节才能收这上等货呀。”
“太湖龙茧？吹牛吧你！蚕茧哪有什么名字？我可从来没听过，市场上也没流行过吧？”
“你这兔崽子！哼！我吹什么牛？这茧子是我的，我爱叫什么叫什么，和你们有屁关系？”
“得得得，您爱叫啥就叫啥，哈哈。我说大爷，你这一车起码得有个十大麻袋吧，能卖多少钱？”
“外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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