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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皇后朝袍
安者非一日而安也，危者非一日而危也。
金志良这几日想了很多，梁秋和虞守义的话一直萦绕在耳边挥之不去。他知道，表面上他是个无名小卒，但在苏州几个家族和江海生这帮子势力里，他的名字可是响当当的“宝藏”，无论他做出什么样的解释，都没人会相信他是真的不知道《姑苏繁华图》绣品的下落。
危险也四处蛰伏着，他和先前一样，他不怕。只是不知道虞美人身处何地，但凭虞守义的能力，她应当是安全的吧。
倘若全世界都把他和她作为争夺攻击的对象，他想着只要虞美人不受影响，他希望她永远不要出现，永远藏匿起来，他也愿意一个人成为众矢之的，连同她的那一份一同担掉。
有一个人，金志良也是琢磨不透，也不敢去深想。赵千书虽然身居警察厅要职，一心从政，但依然摆脱不了他是江南四大家族之一，盛和旗袍的大少爷。不管是哪种身份，他应当会听闻自己和那幅绣品的“关系”吧？可他从来不提及此事……不过既然是结拜兄弟，交心交肺，他是大哥，他那一片赤诚之心天地可鉴，自己断断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反倒是，龙凤绣业和栖霞染坊的动作比预想得要快，也要狠。他们已经在暗地里动手了，金志良不得不开始谨慎提防。大师兄已经在重生染坊养了三日的伤，得亏他习惯了刀尖舔血的日子，看着他面无表情地削了一大块腐肉，又逼出体内的毒，现在已无大碍。但他不愿再现身，藏匿于黑暗之中，也是应了师父命令，前来协助自己，要不然肖培人所说的那几个汉子怎会无故死于街巷之中呢。不过令金志良好奇的是，俞莹莹那晚竟然平安到家，沈宁如果以她为要挟，自己一定会上钩，真不知这个披着羊皮的狼在打什么算盘？
还有，以大师兄出神入化的本领，竟然会被许留情的毒针刺伤，当然大师兄义正辞严地纠正说这是“误伤”。不过管他什么伤，既然麻烦已经寻上门来了，那自己也就义无反顾的来应对了，因为在金志良的人生箴言中，从来没有“逃避”和“退缩”两词。
“做好决定了吗？”俞德顺从屋内走出来，瞅着金志良在晾布的内庭中站了半天，忍不住打断道。
“开。”金志良从袖中掏出赵千书给的那张庄票，递过去道：“钱给你，手续你办，位置你找，赵千书占五成，你占四成，我占一成。”
俞德顺被金志良冷酷和决绝的眼神吓了一怔，半晌没反应过来，直到隔壁五金店养的那只大公鸡“喔喔喔”地扯着嗓门啼叫一通，他才恍惚道：“这金主占五成合理，我怎么有四成之多？你才占一成，那你当什么老板啊？”
金志良笑道：“谁说我要当老板？我一没出钱，二没出力，我就做几件旗袍而已。好了，无须多言，俞老爷子，您就这么办吧，其余的以后再说。”
俞德顺见他心意已决，也不再多说什么，一溜烟跑出去办事了，跑到门口的时候，又回头惊道：“这庄票上的钱……够开两个了啊！”
金志良冲他挥挥手，道：“一个就够了，找个好点的铺子！”
“金大哥，你真有能耐，居然能使唤得动他。要知道，平日里，他可是骄横惯了，逢谁都不搭理呢。”俞莹莹从身后绕出来，嬉笑道。
“是嘛，呵呵。”金志良也跟着笑道，又问：“让你办的事情，都办好了吗？”
“哟，怎么着？有钱了就当大爷了？”俞莹莹双手环抱着，绕着金志良一圈踱步打量着，装着一脸蔑然的藐视，“这重生染坊，易主了呀？都得听您发号施令了呀？”
“那是。”金志良自然听得出这是玩笑话，“快说正事，我待会还有事情呢。”
“办啦。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报社的师哥给我弄了个张莺莺的假身份，放心吧，不会让沈宁查到我真实身份的。至于伪造一些生活和工作的事务，我本来就不大住这里，所以很难将我和重生染坊联系在一起，更别说已经没了的鸿顺染厂了。但是你让我发一则新闻，报道什么绸袍，这个我不知道目的是什么？我就一实习生，你让我去杜撰一件衣服，这个有点为难我了。”俞莹莹道。
“不是绸袍，是一件藏品。”金志良望着远处云缝中阳光乍现的天际，眯起了眼，缓缓道：“你就写，南京市集中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贩子在四处兜售一件清朝宫廷藏品，‘明黄色缎绣云龙金版嵌珠石银鼠皮朝袍’，此乃乾隆帝孝贤纯皇后在冬季重大典礼时穿用的礼服。这件皇后朝袍在其所有服装中规格和等级属于最高，款式仅有三样，这是其一。但是一定要说明这贩子兜售的是仿制品，被记者张莺莺和金志良发现后，仓皇而逃。此朝袍已有一百多年历史，据记载，其工艺复杂多样，绣工精美，纹样金光熠熠，富丽堂皇，尽显穿用者之雍容华贵。贩子的仿制品就算做工再精，其染色也难复原本色，除非先前南京某百年老染坊技艺再现，否则谁也复制不了。”
“某百年老染坊……”俞莹莹叹息道，“你说的是我俞家的鸿顺染厂，前身叫彩云染坊。可是谁也没见过那什么明黄色的鼠皮朝袍啊，怎么会知晓一百多年前孝贤纯皇后衣服的染色技艺？”
金志良笃定地笑道：“他看到我的名字，就不会怀疑了。”
俞莹莹看着金志良嘴角扬起一弯意味深长的笑，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城府之深、处事之决，绝非泛泛之辈。她还不知道他所指的“他”是谁，为什么看到“金志良”的名字，就不会怀疑了呢？但是她有一种直觉，他胸有成竹的那种魅力，折服了她不必再多怀疑。
俞德顺忙前忙后的三天中，金志良都坐在屋内思索着媚娘说的那件旗袍应当怎么下手，要求很简单，但要求也很高。人都没见到，怎么依据个人实际情况来制作呢？真是伤脑筋的事情。他一直坐到了深夜，脑海中才简单勾勒出一件青色印花绸长袖旗袍，做成立领、中长袖、右衽斜襟、两侧开衩不过膝，略收腰，领口使用两粒盘扣。面料就用平纹的绸缎，在青色纱地上印上白色束状牡丹花图案，这样的板式应当是素雅而清新，庄重且富贵。
“师弟，我已经将情况禀告师父了。另外，你要的东西，我已经准备妥当了。”梁破军悄无声息地站在黑暗得角落中，仿佛在自言自语。
“大师兄，谢谢。这段时间，你要辛苦了。”金志良已经习惯了神出鬼没的大师兄，他突如其来的声音，冷冰冰的不带感情，但“师弟”两个字，却已包含了所有。对金志良来说，那是一种绝对的信任和山一般的依靠。
夜，很深了，整个城西贫民区的灯火都熄灭了。在劳作了一天后，那些做着城市里最低级，最下贱的活的人们，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折腾累垮了的身体，趋于日常的鼾声此起彼伏，汗臭也顺着肮脏腥臭的地沟弯弯曲曲弥漫了整个夜。
但金志良一直端坐着，他在等，等他听到了几声极低的脚步声，飞檐走壁，遁入无尽的寂静中后，他才安然地闭上了眼。
这几日，整个南京的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纷纷，不少年长的老爷子在说，那贩子有可能是盗墓贼啊，窃了清裕陵，那些宝贝还养不活他啊，还把皇后娘娘的衣服偷出来卖，真是天杀的贼啊！老太婆们啧啧私语着，那衣服名字真够长啊，谁记得住啊，这已然奉为天物珍宝，一个女人要是一辈子能穿上一次，就算立马死了也值得啊！年轻的妇女们笑着，你们这群老太婆子，大半个身子都进棺材了，还立马死了呢？瞧上一眼让你们死，你们也值了！裹着尿布的小屁孩们追来追去地喊着，鼠皮衣呀鼠皮衣，假冒的呀假冒的，你说真的在哪呀，在哪呀？
听风楼地处夫子庙旁，是南京消费最昂贵的茶楼，一般闲杂人等自动避开，免得受那些店小二嫌弃鄙视的眼色。而此时，四个富家公子正舒坦地依靠在顶楼藤椅上，品茶看景。一人道：“沈公子，您可听说最近南京城里疯传的一件事？”
“哎哟，王公子所说的可是前些日子，孙大帅派兵驻守本城，传言不日便会施行宵禁之事？”
“非也，再怎么宵禁也禁不了您李公子去秦淮河那逍遥快活呀，哈哈！再说了，自辛亥革命后，宵禁早就废除了，现在据说不兴这个了。”
沈宁闻着茶香，凤眼一挑，笑道：“明黄色缎绣云龙金版嵌珠石银鼠皮朝袍。”
众人惊讶，“这么长的名字，你也记得住啊！不愧是栖霞染坊的大公子，佩服佩服！”
沈宁呷了口茶，缓缓道：“做我们这一行的，不懂点深的，难混呐。不说别的，全中国只要拎一件衣裳出来，我只需瞧上一眼，便知其材质与染色是什么等级，若再看一眼，无论何物，我都能将他原色不动的重制出来，色彩保真，绝无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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